【wz】 流言/涼龍



  總有流言蜚語真真假假,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當事者也不見得知曉。
  就連你也不見得清楚這其中,究竟是什麼?

  當事者迷,旁觀者清。但是當旁觀者都參透不了時…
  『就攤開來說。』




  坐在鞦韆上頭的學生仰首,視線方向是站在他旁邊另一個鞦韆上頭的少年。同樣的制服,不過站著的少年早就把嫌礙事的外套脫在一旁,無力地頹靡在地。
  晚陽拉出長長的光和影,重疊錯離。
  

  『龍一你還真是率性直接。』
  『這樣最快啊。大家都是男人就乾脆一點,不是很好嗎?』
  

  鞦韆承受著略為超過限度的重量,隨搖晃輕溢呻吟,成為兩人之間沉默的節拍。


  『不過我很好奇耶。』
  低頭盯著自己膝蓋的學生回頭,盪起鞦韆來的少年掠過他眼前。
  『什麼?』
  『有什麼謠言是你想知道真相的?』
  

  加速的金屬呻吟清晰加劇,少年蓄留的髮尾略為飛揚起來。
  『我以為這間小學校的謠言你都清楚的很。』
  『怎麼這麼認為?』
  『因為你一直都很深藏不露?』


  瞬間掠過學生眼底的側首笑容,一下子就向前跳去,落地站定。
  回頭的龍一還是剛剛飛掠而過的同個微笑,氛圍卻略為地不同。
  略為地,有著不好意思。


  『我可是從小就很崇拜我們的頭頭的呢。』





  旋律稍歇。

  儘管闔目假寐,但漸次逼近的空氣流動和改變是清晰地。
  千葉涼平在熱度逼近到一個程度之際張眼,眼前是正張開大嘴興致勃勃的定格臉孔。


  「小龍你在作什麼?」
  明顯就是明知故問的口吻揶揄,後方還伴有毫不客氣的偷笑聲。下不了台階的緒方龍一只能慢慢縮回本來大幅度傾前的上半身和高舉的雙手猙獰,乾笑地抓著自己的後頸。
  「欸…我只是以為你睡著了,所以想叫醒你而已。」
  「我不知道小龍叫人起床…都這麼狂野呢。」


  指指龍一還踩在椅子邊緣的左腳,涼平的笑意隨著龍一臉色的發紅度成正比加深。當然龍一後方本來就不怎麼掩飾的笑聲,此時就更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縮回腳的龍一惱羞成怒地單腳轉身,那一腳就改為飛踹過去笑聲來源。
  「混帳橘慶太你可不可以安靜一點!」
  「短腿龍一還敢踢我?」


  場邊傻在鋼琴椅上的男學生,很想勸架又不知該如何下手似地手足無措。
  「這兩個低級的戰爭不用太擔心,你總有一天會習慣的。」
  攬上面貌稚嫩的敬多肩膀,涼平刻意靠近他耳邊輕聲地說。佔有身高優勢的慶太眼尖發現這邊情況不對,趕緊抽空對涼平喊話。
  「不要亂動小敬多,涼你有沒有聽到?」
  再度擺出笑臉回應的涼平只指指慶太旁,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還在跟人打架的慶太回頭,拳頭的巨大特寫陡然出現在眼前。


  第一反應是蹲下閃躲,但只顧著機不可失而重心不穩的龍一,要停住失去平衡的身體已經來不及了。
  巨大聲響短暫迴盪在廊上,留下空洞回音。




  空洞回音細微地傳遞著接續著延伸著,漸趨無聲。
  細弦畫過空氣震盪空氣的回音。



  『…弦斷了。』


  乾乾的嗓子幾乎無法發出聲音,涼平感覺到喉嚨有一種烘熱的乾燥疼痛。察覺聲音不對勁,將吉他移到身邊的龍一伸手。
  冰涼溫度柔軟地壓上額頭,讓他舒服一些。
  『你在發燒耶。』
  『怎麼了?』
  本來一旁安靜看著書的慶太湊近過來,收回手的龍一邊忙著收起吉他邊對慶太說著發燒要去診所的字眼。想聽仔細龍一在說什麼的涼平,卻集中不了精神;兩人映像在他眸子深處模糊扭曲。



  黑暗裡有細碎的聲音,述說流言。


  『雖然這樣說很奇怪…可是我總覺得橘慶太和緒方太要好了。』
  『沒錯。他們從小就同進同出,在這裡超有名的。』
  『有一位姓千葉的學長,不是也是一起的嗎?』
  『差了一年,多少還是有差距的。』



  流言如流沙,沉澱堆積在心底;成為靜默的陰影重量,壓在心頭。
  說話的聲音如水流,緩緩流進。


  是龍一的聲音。


  『…總覺得氣氛變了。』
  『你說他私下也比較沉默這回事嗎?』
  這是慶太的聲音。

  悄悄睜眸,出現在眼底的床下那頭,模糊的兩人身影幾乎沒有距離。
  他悄悄再闔眸。睫毛下有冰涼濕氣醞釀,卻還是未成形。他總說服自己,這濕氣是枕在額上的毛巾流下的水。

  沉默是因為不敢證實,越是近在身邊越是看不清楚謠言真相。





  氣急敗壞拉開音樂教室的門,喀啦喀啦地聲響成為噪音刺耳。身穿體育服裝的男老師踏入教室正想破口大罵,卻發現現場沒有半個人。
  徒留略顯混亂的課桌椅,和未闔上的鋼琴蓋子;開著的窗戶透著風,吹動窗簾幽長。滿腔憤怒眼看是找不到人發了,男老師悻悻然拉回門。
  重重腳步聲消失在遠遠走廊那端同時,窗外窸窣地騷動起來。

  「所以我說這裡老師和警衛都一個樣,缺乏警覺心。一樓教室的窗戶沒關都不會在意。」
  率先從窗外爬回教室的龍一嘲笑似地抱怨,他回身,向正跨在窗檻上的涼平伸手。
  涼平稍微地,怔楞半晌。
  
  一邊正在幫著敬多的慶太答腔,分散這頭的停頓氛圍。
  不知是刻意亦或者是巧合的幫忙。

  「不然你希望他過來鎖窗戶,順便發現我們這三個畢業生和小敬多?這樣還在學校的小敬多會被處罰耶。緒方龍一你討厭小敬多就說一聲。」
  「我…我才沒那個意思,你別挑撥離間。」
  
  轉身又鬥起嘴來的龍一,似乎已經遺忘方才短瞬間的不自然。自己安然跨進教室的涼平撫順上衣褲子,抬頭瞬間,似乎和慶太的目光交錯。後者交錯瞬間,似乎有著了然於胸的一抹微笑。
  
  這樣的微笑,涼平見過。在那一天過後,在吉他的弦斷了在他因為感冒發燒之後在他醒來之後的某日。
  涼平想起些什麼,回以一抹短暫的,略嫌緊繃的不自然的,笑。

  他很久沒有如此緊張。




  朦朧的影子掠過他身上,直直地朝向公園一邊而去。
  『好久沒玩鞦韆了。』
  
  慶太脫口而出的話語,和許久之前那日龍一的話語,重合。重合的話語在涼平心底盤旋張牙舞爪,還有嘲笑意味。他抿脣,緊繃的肌肉讓齒列輕輕嚙咬出血的味道。
  血的味道和鞦韆的鐵銹味,揉合。難以分野如同涼平分不清自己心底現下,是哪種感情。

  『…怎麼想到要找我出來公園?』
  『只是想到很久沒跟你一起來。』
  坐在鞦韆上頭的慶太仰首,向後流洩的髮下是稚氣的額。
  『也想說跟你聊聊,一些關於小龍的事情。』

  輕輕的,鐵與鐵摩擦出來的聲響輕輕地在小公園裡迴盪,與週遭蟲鳴不協調的違和傾軋。但這些全入不了涼平耳中。
  他只聽得到,自己的脈搏陣陣清晰。
  
  『小龍的…什麼事情?』
  『我想你應該知道最近的一個流言。』
  突兀轉移話題的慶太停下鞦韆,鐵鍊影子落在他臉上搖擺輕微,適度遮掩一些直接。
  『流言?』
  『我有喜歡的人。』





  流言蜚語四處流竄,總是無時無刻以極快速率傳遞在人的口中笑語中。
  但太多流言反而成了迷魂陣,真真實實虛虛假假;誰都無法清楚清晰。

  涼平讓自己死命盯著窗外地面重重疊疊的樹影斑駁錯落,才能勉強保持一貫平靜的外表。嚷嚷著方才自己看到什麼的男學生,急得臉紅脖子粗;換個角度想也許是因為親眼目睹了那件事-在這封閉校園內,足以成為獨家頭條般的八卦。
  冬日午後暖陽卻溫暖不了涼平的,身體或者內心。
  

  『我剛剛看到橘慶太,一直盯著某位國中部學弟耶。』
  『真的假的?哪一位?』
  『是不是那個跟他同名的?我之前也看到過。』
  『那眼神真執著~看樣子他是盯上那位學弟了?』
  
  
  流言不顧一直坐在涼平一旁椅上的龍一,逕自渲染著宣揚著;他塞著耳機抱著吉他,隔離在這一切蜚長流短熱鬧之外,跟著涼平聽不到的樂曲撥弄無聲旋律。那一剎那涼平幾乎就要動手拔掉龍一耳機,要他親耳聽到這流言;但是理智告訴他,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呢?
  側身的涼平停凝,如果龍一真的和慶太是……


  -…如果從以前至今的流言都是真的呢?


  窗台邊上緊握的拳頭吃了痛,涼平回頭低眸,指甲已在掌心留下紅色痕跡。
  就要錯覺地以為,那是心底壓抑出來的傷口疼痛。





  別開頭,涼平可以聽到自己依舊帶有傷口的心跳聲,隨著慶太這提問和方才思緒,反射地增強。
  …連呼吸聲都快聽不著了。

  『你說…』『和國中部那位跟我同名的學弟有關。』
  
  鞦韆上的慶太笑著說,以溫和溫暖的笑容。
  『所以,我想私下跟你澄清一件事。順便也想請你幫忙。』

  錯愕是唯一的情緒,涼平讓自己錯愕的瞳孔直直映入慶太的微笑。
  這次他連自己的呼吸聲,都真切地聽不見。





  翻越過那座隔絕起封閉小小世界的圍牆,就是普通世界的人行道。

  先讓自己的寶貝吉他安全出境,龍一正想要直接一躍而下,卻發現剛幫他接過吉他的涼平,把吉他託給慶太後,又朝他張開雙臂。
  對涼平這舉動顯然傻住的龍一,他近乎看看一邊慶太和敬多,只看到兩個若無其事般地慢慢邊聊天邊走遠了去。
  
  「你不放心嗎?」
  
  露出笑靨的涼平率先出聲,儘管有些乾啞。不知道是低溫或者什麼因素,他的臉頰依稀帶著些赭色淡然。
  「還記不記得你剛進高一時,在公園跟我說的意見?」
  「……什麼?」
  蹲在牆頭的龍一抓著後頸,似乎是渾然天成的不知情。但是涼平知道龍一記得的。
  因為他錯開自己的視線。
  
  「你要我攤開來說。是吧?」
  「喔好像有這回事…」
  「那你呢?」

  突如其來的反問,讓龍一怔楞。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可是不要小看我。我可以接住你的。」
  更振臂伸直的涼平堅持著。向著龍一伸展的掌心,就同自己的心底。





  『你被迷惑了。』

  慶太說的緩慢清晰,讓涼平想以為自己聽錯的機會都不給。
  『你被那些外人的流言矇住你的敏銳。』
  『你憑什麼說這些?』
  終於說出話來的涼平咬牙,身體細細地顫抖。顫抖不是因為寒冷。

  『你有好好仔細看過觀察過小龍嗎?』


  這問題讓涼平屏住呼吸。觀察小龍?
  那日在公園裡,帶有些微不好意思的微笑容顏頓時浮現。
  『他只是,只是崇拜我是頭頭,就跟小時候沒有兩樣。』
  『是這樣嗎?』


  -…難道不是這樣嗎?


  『再給我們從小到大,一直都冰雪聰明的頭頭一個提示好了。』

  不知何時離開鞦韆,站到涼平前的慶太俏皮地聳肩。
  『我被自己班上的同學撞見那一天,是誰拜託你去我班上陪小龍的?在那之後有沒有很奇怪的事情?』




  有誰輕輕拉了慶太的大衣。慶太偏頭,是把擔憂直接寫在臉上的敬多。
  
  「他們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放心放心,總要有個開始。」
  事不關己才會放很開無所謂的慶太悠哉悠哉,但是敬多可不這樣想。他又拉拉慶太的大衣第二次。
  「可是問題不只他們兩個…」
  
  
  年假傍晚的學校圍牆旁,所幸沒有什麼行人;手臂有點酸的涼平,在心底慶幸這件事。
  雖然他不念這學校了,但好歹還是住在這附近社區。
  
  「總覺得這好像顛倒過來了。」
  感覺似乎是顧左右而言他的龍一,突然開了個突兀的頭。
  「之前明明我才是底下的羅密歐耶。」
  
  涼平猛地意會過來,他是在說畢業前的那次校慶。那次班級戲劇演了俗套的『羅密歐與茱麗葉』。那時候班上同學投票,用壓倒性票數逼龍一演出羅密歐;而涼平則是被原定女主角的小慶,用腳傷這種理由,拱去演茱麗葉。
  那時總覺得龍一心情低迷,原來不是錯覺。

  「不過那只是演戲罷了。」
  多少明白龍一提起這齣戲是想說什麼,涼平重新振直手臂,圍牆上頭的龍一將臉低著,嗓音中有泫然欲泣的氛圍。

  「現實中我可是比腕力都會贏你的人喔。」

  龍一抬首,迎上涼平摻著信心十足的笑臉。
  「你願意把你自己交給我嗎?」




  那些像群女人說慶太八卦的人們,推擠著出了教室。喧嘩稍退。
  有力道輕輕地,扯扯涼平的褲管。他轉頭,看到是還戴著耳機的龍一。

  『聽說你要留級?』
  說不意外是騙人的,但涼平馬上推測出走漏風聲的人約莫是誰。
  『小慶跟你說的?』
  『嗯。』

  回過頭的龍一,若無其事般地繼續撥弦記位置。
  『是因為放心不下誰?』
  『想多待一年,而且我媽也答應我了。』


  龍一停手,揚起涼平喜歡的燦爛笑靨。
  『所以我們能一起畢業囉。』




  「你早就知道慶太喜歡誰了。」
  
  圍牆其實不高,涼平幾乎覺得自己指尖周圍浮動著帶有龍一溫度的空氣流動,暖暖的。
  「被流言蒙蔽的人,卻是我自己。」
  
  他看著牆頭龍一抿緊脣,就要開口說些什麼,但另一道更大的憤怒音量卻從圍牆那頭傳來打斷。
  「你在哪裡作什麼?給我下來!」
  「是剛剛那個值班老師。」
  
  敬多的擔心果然成真,著急地想上前幫忙的慶太卻反而煞車,連帶拉住敬多。
  緩慢半站起身的龍一,跳了下來。
  
  染成淺褐的挑染瀏海在半空中,映著傍晚陽光色澤亮眼。



  擰乾溫熱毛巾,慶太看見鏡子裡的自己表情略嫌扭曲。
  尤其是嘴角的笑意。

  「腕力比得過人家,還是沒有用啊。」

  書桌前的女子說,似笑非笑的語氣是揶揄。
  「所以我叫你吃多一點,別這麼挑食;也不想想你跟小龍體格有點差距,還想接住人家?閃到腰真的是活該哪。」
  趴在床上的涼平狠狠地瞪了女子一眼。反而坐在床邊的龍一將頭垂到更低,垂落長髮都快碰到自己膝蓋。
  「這裡就交給你們這些朋友了,幫我家小涼好好熱敷吧。」

  順手帶上門的女子停步,回頭的笑容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
  「所以在你想再更進一步之前,就先別挑食吧。」
  「你閉嘴。」
  
  從慶太手上接過毛巾的龍一,幫著敷上涼平腰上。
  「你姊知道啊?」
  「…我決定留級的真正原因他知道。」
  
  視線裡出現涼平的手,握住自己交握的指;龍一仰首同時也聽到第二次關門聲響。慶太和敬多也不在房裡了。
  「有我當墊子,你應該沒有哪裡摔疼吧?」
  獃住龍一停凝三秒,才又笑了。
  「毫髮無傷喔,感謝涼平墊子。」
  
  更加俯低身子,龍一輕輕吻了個感謝在涼平脣邊。


  「幸好我們已經畢業了。」
  「你擔心今天的事情變成流言嗎?」

  反握住涼平的手,龍一笑的髮綹微顫,輕點涼平臉頰。
  
  「變成流言也沒關係啊,反正誰知道他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們自己知道真相就好了。」



  



  『小涼好像在學校時,都沒有什麼緋聞流言喔?』
  『如果是跟你一起搞個流言出來,那也不錯的樣子。』

  看著煞是認真的涼平,龍一笑意更深,如同那日在公園,帶有些許不好意思的同樣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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