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D】 殘響.補遺貳 (END)/岸池.西橋




僅是偶爾,映在他眼中的風景、物體、人物,並不是原有的面貌;那樣的風景是僅有他能得知、而他人不可知曉的面貌,猶如不定時的開關。當原本僅是模糊依稀的重疊殘影清晰起來,該存在的物體不在眼中所見的位置之上,甚或者溶解成色彩一抹,強壯的男人就知道,該是闔眼休憩,靜靜等待這陣風暴消退的時刻。
就連最親密的愛人在他眼底也偶爾,只剩得矇矓的白。


矇矓的白延伸,手指觸感觸上岸谷的眼旁那道,永久傷痕。

「在意嗎?」

池上似乎頓了頓──僅是輕微的感覺,因為岸谷眼前的池上僅是一團迷濛的影;未收回的手指被岸谷握住,沒有任何動搖的跡象,對於冷靜的反應岸谷給與微笑──池上畢竟已經不是以前新入隊的青澀少年了。

「剛開始在意過。」
「現在呢?」

逐漸恢復的視界讓映在岸谷眼中的池上身影,漸次清晰,彷彿蛻變的過程。已經脫去制服的池上搖頭,那是已經明白什麼道理,或是以身為私下的身分,決定給予這個答覆。他以經不再是年輕時的他了,雖然未曾重疊過,但自己走的,就是和戀人同樣的道路和工作;幫助他人,保護他人,訓練自己以求達到最低的傷害,因為如此而受的傷除了是一種警惕──警惕自己鍛練不夠,也是另一種意涵的,徽章。
更甚者,池上明白岸谷為了對他的過保護,也增加了不少小傷口。曾幾何時,岸谷眼旁的傷彷彿已然被深褐的肌膚同化,甚或成為岸谷一笑就形成的眼尾笑紋之一,讓池上看不真切。
唯有偶爾的,發作,提醒他們這傷口還存在著。

「現在我只擔心你的視力。」
「……因為那件事?」
「就算沒那件事,我也有一直都有擔心。」

對於岸谷的質疑,池上稍微動了點怒氣,但只是一些回應的必要罷了──池上很清楚,岸谷並非遲鈍的人。

「那,潤。」
重新啟齒的岸谷聲調,有跟方才截然不同的認真程度。
「今天那件事情,你的想法如何?」

那件事情是池上和岸谷都清楚的事情,他看著池上輕咬上唇,那是煩惱時偶爾冒出的小動作──難以找出正確解答或是方法的煩惱。
池上回想著揣測著,但無法認清任何猜測是否較為接近真實;岸谷對他說過自身的懷疑,關於繃帶下緊閉的雙眼究竟是清醒還是,其實已然瘋狂?但每日聽取報告的西協就和平日一樣,聲調和舉止,判斷和反應,對池上和這份工作而言,沒有不安的異狀。
可是──

「其實,我好像……有些明白醫生的想法。」



※  ※  ※  ※



收音機不再播送斷續到讓人覺得刺耳的交響樂,而只是沉默的物件;固定送飯過來的岸谷看著用完膳的西協順手就將那台機器從桌上撈回掌心中,繼續以極為緩慢的速度,以指腹壓住調整用的轉盤,向著單一方向前進。

對於岸谷數分鐘前代替池上的報告,只簡單回應明白了的西協,自顧自地和機器奮戰,這種舉動擺明了是要送客;不過岸谷並不急,今日廚房方面的工作不算太忙,要和西協聊到他不想提的事情並非不可行,只是需要耐心。
機器並不純粹地沉默,偶發的雜訊忽強忽弱,跳躍在兩人之間的寂靜。大約是轉盤來回了至少十來圈後,西協總算放棄似地切換開關,也像是放棄繼續玩這場持久戰。
深深的吐息,形同一種投降宣言。

「……真該讓池上回去外勤的,這樣至少可以讓你忙些。」
「這還要感謝外警班長幫了大忙。」
「不忙碌的廚房大王在這裡偷懶,有什麼值得如此作的重要事情?」
「是認真的嗎?」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問句,嘴角似笑非笑的西協抬手撥開自己眼前落下的髮──並不是真切擋住自己視線而只是一種習慣,即使現下眼前只有一片闃黑。
手指輕輕拂過,棉質繃帶的凹陷處,那是眼窩所在。

「醫生不也說了嗎,結局還不知道。」

對方沒有反應沒有開口,不過西協可以感受到,強烈的視線以及,思考著的壓迫氛圍,全都朝著他而來。這是他早就預見的,為了要確定他內心的那點懷疑和負面,西協決定走這步棋──而結果遠比他預測的還要,加速膨脹。
他所猜想的結果已經到手,但是既然結果如此,西協決定就順應著繼續下去罷。那樣的結果也沒有不好,當他察覺自己可能再也無法用自己的眼見到橋爪的一切時,也許內心的什麼就已經,被瘋狂取代。
都是,不理性的。

柔軟的布料和彈簧擠壓的聲響細微,說明有人坐下,在這房內自然只有岸谷;拉回思緒的西協有些訝異,他倒是沒料到岸谷還想繼續下去。

「池上說,他好像明白了。」
「明白?」
「關於你和醫生的決定。」
讓岸谷意外的,西協並不感到奇怪,反而瞭解似地,笑了起來。

「我大概猜到你是怎麼評估的,岸谷。」

西協不明所以的笑但又不解釋的舉動,讓岸谷開始煩躁,覺得這樣下去只是虛耗時間和耐力,尤其是西協和池上都明白的那件事自己又想不透,有種被池上和西協聯手排擠在外的不快感──與其從西協這裡套話,乾脆回頭從池上那裡問個明白還比較快──想著要不是池上今日早班、不想讓他睡眠不足才沒追問的岸谷,心底暗自下了決心。
但岸谷才剛拿著托盤起身,西協的話語卻慢條斯理地,傳入背對西協的渾厚身影耳中,清晰。

「其實瘋狂和愛情,都是不理性的,你的過保護不也是如此?」



※  ※  ※  ※



矇上雙眼,這世界彷彿就不再是,熟悉的那個世界。

儘管具體的真實仍舊,但是從感官所描繪出的,卻僅有黑暗;這是他從未面臨的世界,無論自己的記憶和其他感官敏銳地足以應付許多場合,可內心從未被認識的黑暗和負面卻在此時,一一從眼前的漆黑浮現,凝聚,成型。這一切都是從心底描繪而起,就連自己以為不存在的,負面的瘋狂和悲觀,其實早就潛伏其內。
就連自己彷彿都要成為,虛無的存在。
意志的存在,物體的存在,僅是黑暗中的虛無罷了。

「西協?」

僅有那聲呼喚,耳熟的聲調和人體的溫暖,從腦中勾勒出的面容脫口而出,黑暗中才有了些微的,光芒。
他給予剛回房來的橋爪的呼喚一個,依稀的微笑和伸出的手。伸出的手絕對不會得不到回應,這是現在的西協唯一,最肯定的事。
至少,還有足以救贖他的存在;即使面對他無理的要求也,同意的救贖。

「就快要拆線了?」
「是。外傷復原情況比我預期的還好。」
「因為平常有醫生作健康管理的原因吧。」

對於西協的甜言,橋爪回給一聲輕微的,並不是真切的,冷哼。雖然是不太高興的冷哼,但規律的按壓伴隨蘊含微溫水氣的毛巾,比方才還要更輕柔些,緩緩越過西協的肩膀。西協明白那聲冷哼,約莫是橋爪以為從不乖乖遵守他囑咐的自己,是在揶揄。
何為真,何為假;在黑暗中都是一樣的。

「有件事情,醫生一定不知道。」
「什麼?」
「雖然檢驗結果是可以,但無論拆線之後如何,我都不打算接受你的眼睛。」

正在為他擦拭身體的動作停下,凝固傳遞到空氣中,凍結氣息。這是預期中的事情──許多許多事情,他都在黑暗裡獨自沙盤推演;橋爪的作為,岸谷的懷疑,池上的感覺。
當這一切都依照他自己的設想一一前進時,西協並不感到特別高興。

「你沒有說實話,對吧。」

交握的雙手應該是加乘的溫暖,但在此刻卻只感覺得到,無機質的冰寒。對於自己證實了自己最壞的猜測,還是如此的難以承受。如果真如同橋爪告訴外界告訴他的資訊一般,那在自己試探性地提出帶有自私成份的要求時,橋爪就應該付之一笑。
像是做了甚麼惡作劇得逞了,西協開心地笑,但那笑聲並不是開懷的。
「你的謊言和演技,要騙委員會那群人或許還綽綽有餘。」

──如果,如果沒有那層可能。你會……

伏上西協背上的重量和熱度,漸漸,發顫起來。
那並非因為寒冷。
西協讓自己在黑暗中,聽著微弱如螢火蟲的光芒般的救贖,落下的聲響。

「我只要知道紫乃願意當我的眼,就可以了。」



※  ※  ※  ※



「我不覺得一定要理解,而且理解和認同是不同的事情。」

溫暖的手指併攏,一邊一隻掌心,從岸谷的兩側緩慢覆蓋上,他闔上的雙眼。並不純粹的深闇中依稀有光點的躍動和連續。原本應該熟悉的聲此時突然有些,陌生起來。
陌生的聲本質並沒有改變,那是池上的聲,但此時此刻卻變得,不太相同。

「況且說不定,那是因為我們沒有遭遇那樣的狀況罷了;所以只能盡可能地設身處地去想,如果遭遇到了,如果選擇那樣的作法,是因為怎樣的考量,僅僅如此的假想而已。」
池上的手指仍舊壓著岸谷的眼,指腹溫柔地摩娑過,眼旁的那道疤。
「雖然說著自己能夠理解,可是當實際發生,當下會怎麼作好像也說不準。」
「像是?」
「像是眼睛。」

所枕著的柔軟的腿移動著小範圍的角度,在以為戀人覺得太過沉重、而想詢問是否該起身的岸谷開口之前,另一種更加柔軟的熱度,從臉上覆蓋下來。

「如果哪一天,鷹夜的視力問題不只是偶爾模糊而是更加嚴重的話──」「我不接受。」

拉下覆蓋住視線的指,岸谷張開眼,看向彎下腰來的池上的,濕潤瞳孔。
「你可以理解醫生和那傢伙的想法,但是我不允許你也那樣作。就算真有那一天我也不會接受。」
岸谷伸長手臂,輕放上池上的臉頰,早已無法遏止的水氣凝結成型,落下。

西協的事情終究是讓自己亂了些陣腳,讓自己遺忘了──在自己擔心外警工作的高危險度之際,池上也一直在擔心著自己的視力傷害──不知何時到來的驟變,更不知最糟的情況會到達怎樣程度的可能性。而西協和醫生的事情及氛圍,多少也影響了思緒纖細的池上。
岸谷舒出口氣,那並不只無奈的意味,多少還有怨懟自己的意思。他略使力側抬上身,讓自己在池上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吻上臉頰。

「就算真有那天,只要潤願意當我的眼就好。」



※  ※  ※  ※



「託你的福。」

準備時間的餐廳暗著,唯有從窗戶透進,落日後的餘光稀薄。
窗前逆光的身影聽到餐廳大王的聲,不慌不亂地轉過身來,唇角微笑落在餘暉中,更加有種不懷好意的假象。
岸谷將提來的補充蔬菜交給來接貨的員工,拉出一把椅子落坐;對方也走近岸谷跟前,在他對面落坐。

「我不記得自己作過什麼可以讓你感謝的事情。」
那話語中才不是甚麼感謝,不過岸谷知曉對方明知故問,並沒有搭理這句接下去會鬼打牆的反問。
「池上的事情,你該不會是故意的?」
「你認識的我應該沒有那麼心胸寬厚。」

窗外景色轉為墨藍之際,在廚房那頭忙著運菜的誰,按開了餐廳內側的燈。燈光照亮一切,也讓西協臉上笑容成為完整的,別具含意。

「更遑論當時的我其實自顧不暇。」
「說到那時。」
岸谷並沒有壓低聲調,靠近入口處的廚房忙著不可開交,聲響轟隆地足以掩蓋外人的耳目。
「你……都是裝出來的嗎?」

擱在桌上的西協的雙手,讓交疊手指緩慢形成,交握的姿態。

「已經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真難得岸谷也會問無意義的問題。」
「是嗎?」
對於對方的反嘲,兩手抱臂於胸前的大王並沒有特別生氣。西協說得沒錯,微乎其微的機率讓他抓住了,眼球的傷幸運地好轉,最糟糕的情形並未發生──仿若他和池上知道的「那件事」,事實上並未存在過。
就這樣當作不存在,其實也沒有不好。

「看來晚膳時間要開始了。」

入口的喧鬧從作飯的忙亂,轉為人聲三兩交談的蔓延重疊,這意味著這場對話該被結束;西協先行起身,但走過慢些起身的岸谷身側時,卻停下腳步。隊員的蔓延還在點菜窗口,尚未向內側侵蝕過來。

「話說回來,人都有理性和不理性的部分,正負並存才是完整的。」
緩慢站起身的岸谷,看著眼前的景色漸次分裂,模糊,溶解,溶解而去的節奏呼應,兀自走離去的西協說著的,語句。

「你所發現的瘋狂,一直都存在在你我之內,就跟愛情一起並存。有多深愛,就有多瘋狂,你只是遺忘了。」

岸谷闔上眼去。

讓黑暗取代眼前模糊殘影同時,可以聽見體內深處有朦朧聲響,迴盪。他很清楚那是僅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還有。

「岸谷?」

聽見熟悉的嗓音在叫自己,岸谷重新睜開眼,逐漸對焦的水晶體底有,戀人的身影清晰。
西協的話語其實他都明白,失控的瘋狂他早就歷經過了──他都明白。只要聲響還在,那是柔軟溫度的指腹按上傷口的,聲。只要傾聽聲響迴盪著存在著,他就不會被瘋狂吞噬。

對著戀人池上,他回以,最溫柔的笑容。
就算是再也見不到,也沒關係。只要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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