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柯南】 夜裡/赤新
- 2019/12/25 Wed|
- [名偵探柯南] 赤(昴)柯+赤(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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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梗,赤井中心,OOC通常運轉
*個人解讀有,無深度,就是個節日想看人甜蜜蜜的復健
*和〈巷內〉同一脈絡,然而單獨閱覽應該沒問題
*大約R-15吧
青年接去他遞出的水瓶時,指尖觸及他拇指,殘留一許沐浴後的濕潤熱氣。
熱度稍縱即逝,僅剩得淺薄濕感。注視著喝水中青年的他以食指輕輕,反覆塗抹,使其更加稀釋,於滿溢乾燥暖氣的室內消逝殆盡。
手指上的濕潤散逸極速,然而剛沖洗後的青年周身就不是這樣了。尚未擦拭透徹、也未來得及被蒸散的溼熱,浸潤上身那件短袖白T,使其正隨青年仰頸喝水動作,服貼上泰半軀體。
他目光依附在衣物勾勒的種種起伏線段,順流而下;就在即將抵達青年的深灰平口褲頭前,先讓上衣盡頭露出的小範圍腹面給絆住。
「赤井先生?」
意欲阻止他的迷惑嗓聲,遲了數秒才姍姍來遲。青年嗓音蘊有和其體表同般的潤澤,滑溜游進他耳道,持續、持續,鑽至更深更窄小的管道內,騷動其內奔馳的血液:「有甚麼不對嗎?」
「只是想起一件事。」
「……跟我有關?」
他稍稍頷首,「可以過來嗎?」
縱使青年臉上仍然有一絲難得困惑,還是依著他邀約,踏近他落坐的雙人沙發跟前。兩人本就沒離得太遠,約莫是從普通距離踏入開始顯得親密起來的範疇。
他向停在一步之遙的青年伸去手。
「再靠近一些,小朋友……」
也許是進一步的這道要求透漏什麼,彷彿意識到他的想法,青年抿了抿水溫烘得紅潤的唇,朝他抬起手的方向邁進,卻無視他停滯於半空的手,直截踏入他因放鬆坐姿而自然敞開的腿間。同樣僅著平口褲的赤裸腿身,被青年的腿側擦撞磨過。異於自身的溫熱,令他感覺頗為舒服。
甚至傳來極短的電波麻痺效果。
「所以、」青年搭扶上他肩頭、俯近上身、唇齒裡迸出的問句給壓低聲量和語速,所有一切都慢條斯理地:「是需要這麼近才能說的事嗎,赤井先生?」
最後的稱呼更被降低聲調,沉地噴吐過來,敲擊上他,使他盪出仿如微笑的波紋。
他微笑凝視青年的注視,收回被忽視的手臂,轉而撫上青年後背,形成困住單側的鐵壁;另只手則毫不客氣地探入衣襬,觸及其內的暖濕腰際。久違的肌膚觸感喚醒疲憊及繁多工作程序積壓深埋的衝動,還加上青年聲線先行挑起鬆動的不平,一波一波,沖擊上他內心腦中。
如浪潮,接連不斷。
背光的青年瞳色不若平時明亮,深藍色澤潮濕地靜謐地圍攏住他。
他望著那雙夜裏的海,讓手指依憑記憶和細微變化去摸索;青年左腹那道舊時傷口並不非常突出,但他依然照著經驗記憶,遊走辨識出其所在。
拇指按及左側舊傷跡處時,他清晰捕捉到那道海平面晃蕩一瞬,隨即恢復平靜,任他以指腹搓揉瘀傷般的呵護力道,輕輕兜著圈子,緩慢地揉著該處。
直至那片海面開始擁有和他相近的騷動。
本來輕鬆搭落在他肩頭頸側的手指們,不知不覺地陸續不安分且顯得沉重起來,模傚他的行動及施力,隨機施作於他頸線耳廓。或是摩娑,或是按捻。那些攻勢微弱地撼動不了他,撼動不了他手指持續朝對方上身胸口潛行的決心。
上抬手勢連帶捲拉起青年上衣,使更多身軀展露出來,使他扶在其後背的手掌得以越過衣物,直截貼上肉身,讀取青年背脊所產生的起伏細細。
與不再純粹、滲入汗液的潮溼。
青年噴吐出來的呼吸也已不再從容,逐漸縮短頻率及加沉,一回一回,掠過他臉頰髮梢。
然而青年嗓聲尚能維持未被騷動侵蝕的表象。
「在我看來,其實赤井先生壓根沒要說什麼吧。」
混著熱氣的話語徐徐噴落他眼旁。縱使青年依然倔強地維持站姿,但他們之間距離已所剩無幾。「只是欲求不滿。」
他暫停下動作,表達自己對於青年發言的重視。「你是這麼想的……?」
「我不認為還有其他可能答案。」
「喔……」
他慣性的悠哉發語詞使對方促狹地挑起了單側眉峰,更像是某種催化某種宣告開端的鈴響。
青年雙手突然轉而扶捧住他臉頰下頷,手勁溫柔,不帶半點脅迫性質;可對方壓近身軀的氣勢與衝勁十足,連他本來坐得還算直挺、因對方而稍微傾前的上身,也被那般氣勢領著,順勢後仰倒往沙發靠背上。
他沒打算提出半句辯解或反問的口,讓緊壓上來的親吻給嚴密封住。
在身體他處所接收到的任何細節抵達大腦前,他專注於對方主動帶來的短暫唇舌交流。
青年的吻一向不很躁進,溫和徐然;拜此所賜,他能複習更多對方的滋味,直到相濡以沫的發起人率先收兵為止。
他看著青年以手背抹去殘留於彼此之間的黏著,看著青年唇角浮現的角度,看著青年眼底映照出的朦朧自身唇畔彷若也有那種幅度。
──很美味、卻不太饜足的幅度。
當然,他也不認為數個月的空白,是單靠一記簡短親吻就能填補的程度。也不認為他們下腹的慾念會就此消退弭平。
即便青年所給出的答案還是不夠全然正確,但他不在意。他真正想做的事,確實含括於慾望之內。
況且青年脫去被捲起泰半、顯得礙事的上衣後所袒露的身軀,正奪走他心思。
尤其光潔左鎖骨下那道已然癒合的眼生褐痕,更是滿佔他目光,吸引他手指。
臨時修剪得過短的指尖,賦予過淺過輕力量,撫過該道由陌生犯人所留下的新痕跡,他沒顯露太戀棧於斯的表現,手指轉瞬回歸熟悉路徑,沿著身板線條下潛,尋覓到胸膛上特立獨行的淡褐突出。
指腹點上小巧乳頭時,青年周身劇烈繃起明顯,撫摸他頸背髮際的雙手也縮緊一瞬震盪一瞬,扯得他也隨之吃疼一瞬。
不過這不影響不妨礙他側歪去脖。
在青年察覺到他的行動目的前、在青年再度不受控地緊抱或扯拉他髮流前、在青年因他舌面接觸而發出難以抑制的嘆息驚呼前,他將瞄準鎖定的目標物含入口中。
對方身軀因此而起的大幅震彈,多數被他抵在青年身後的手勢給削減作用,殘餘部分則反應於青年傾壓於他身上腿側的重疊處,和他吸吮住的部分,沒導致太大波瀾。
受口腔及舌面濕熱包裹,被刺激得飽滿昂然起來的乳尖,越發挺立、便越得以讓他使著牙面舌葉舔弄刮搔,於被撐緊的薄嫩表層施加溫和卻刁鑽的刺激。
以及品嘗。
青年胸膛品嘗起來,大多時候僅是和自身同般的沐浴劑香氣;只有偶爾,會竄出一絲悄悄的隱密的、對方獨有的肉體氣息。
一種、能夠稀釋掉溶解掉他的。
誘使他的氣味。
「赤井先生,停咿、停一下……」
本來以手背防堵被舔出的任何喘息的青年,終於再也忍俊不住般地鬆口。喊他的聲線裡,嘶啞比例增加不少,亦含有難以忽略的哆嗦幅度。哆嗦起伏沒很激烈,也不到難以持續;惟在他稍微嚙咬含括乳頭及微突乳暈的大範圍面積時,中斷剎那。
聽來尚有餘裕,然而肢體語言卻不如表象從容。
單膝跪於他腿間空隙處的對方敏感地繃緊周身,幾處貼合他抵著他的手臂及身體範圍,皆危顫地清晰可辨。
他應聲暫停下執著單一處的吸吮,但沒就此罷口。唾沫潤澤過的唇瓣滑溜移行,一次停頓便是一次吮咬,持續,漸次,朝向那道新痕跡延展粉色痕跡點綴範圍。
單純撫著青年腰身的手也順勢移動。
朝下方探尋的他無視青年下著褲面已讓慾望撐脹突出,無視另一種黏稠於其上湮漬出依稀可辨的水痕,無視渴望撫慰的瑟窣顫動。無視青年下身種種反應的掌心,直截就著被前方撐得毫無餘裕的平口褲,一併,捏握住單側臀瓣。
長時間熱愛足球運動鍛鍊出的臀肉結實,裹著不太乾燥的濕黏褲面,形成貼合手感的弧線,加以他刻意讓拇指深陷聚蘊汗水水氣的溝壑,溫柔地,捏揉出過尖過短過促過軟的,一聲飽滿稠密的嗚咽。
如此近似高潮時的。
他貼近喘動頻率偏高的青年,將聲量壓製成夾帶呼息與溫度的安靜電流,送入潮紅滿滿浸淫的耳裡;「走得動嗎?」
儘管知曉青年今晚抵達,儘管知曉有擦槍走火的可能,然而他沒有在誰都可能進出的區域放置必須輔助品的好習慣,也沒有將此弄得一塌糊塗的打算。
「所以才喊停啊……」他不意外靠著自己肩頭的青年於散亂濕髮下,投來一記白眼。「請赤井先生擔起這個責任。」
「我想小朋友應該也得負起一半的責任喔……」他所暗指的,是率先撲吻、挑起開端的部分。
顯然自知理虧,青年抿著唇,溫潤光澤甫垂蓋方才因羞恥與不滿而尖銳起來的眼神,隨即被他移動的雙手舉動和發言給勾去目光。
「不過、我會先負起我的部分。」他說。
垂手撈起青年的過程迅速,對方亦立即隨之反應、雙臂攬住他穩住平衡,促使一切行動更加順利。
無論想法或行動,他和青年之間各方面的默契,不曾讓相隔兩地的距離及時間長度消磨掉。
那麼、他想,對方是何時察覺到的?
察覺他因那記新傷痕而湧升的各種想法,各種衝動?是從讓他親眼見到那時起……不,或許是、從更早開始。
從青年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受了傷的那個當下。
對方難得主動投吻,雖然也許和他同樣具有欲望催化的可能;也或者多少和此相關。
而那些心境,也和他同般。
好好擁抱住對方時,青年周身的濕氣高溫相仿的,使他一瞬聯想重疊至最初那夜裡的事。那樣的念頭使他再度微笑。
「雖然得要負責,可是赤井先生心情似乎很好。」
發現他微笑的青年嘟噥,泰半聲音糊在他髮際耳邊,然而聽來毫無任何埋怨氣息。
甚且藏有些許相近的開懷,與期待。
「或許是……」踏進寢間前刻,他仰首,將輕吻和著低語一併,印於青年泛紅眼旁:「能夠這樣抱著你,跟你親口說『聖誕快樂』的緣故,新一。」
自背後投射來的唯一光源朦朧稀薄,映照於垂落來的工藤新一面上,浮現依稀的相同情緒。
「你也是……」工藤新一抿著紅潤的笑意,向著他,向著他眼尾邊上,賦予同樣滋味同樣情感同樣慾望的吻。
「聖誕快樂,赤井先生。」
*
踏入淋浴間前,他稍微停步。
盥洗用的半身鏡能映照的角度無法含括完全,但已足夠他端詳。
端詳腰部以上的各種溫紅未消痕跡。
拋卻理性拋卻思考拋卻無所謂羞恥的,飽含戀人愛意與佔有欲的殘留物。
也許返回日本後,會有一段時間的不方便,但他不在意。
淋浴間裡的水聲被轉停歇同時,自拉門後踏出的男人乘著熱霧濡濕,於狹小空間裡和他擦身時,於他額上輕輕啄了一記只存在瞬間裡的吻。
在直截回吻赤井秀一的唇後,側過身的他明確地,輕輕地,瞥過男人胸前錯落的各色暗赭淺褐細點。以及、
以及,自熱霧氤氳侵蝕的鏡面映出的,背脊抓痕。
先祝各位聖誕黑皮。
蠻長一段時間沒更新,總之有各種三次元的事,這裡就不多言
這篇有部分元素,和尚未完成的昴柯〈癮疾〉其實非常重疊,事實上這兩篇也有一些關聯;但是目前還是能視作單獨一個篇章來看待的。
最後還是謝謝看到這裡的各位。

【柯南】 癮疾,上/昴柯
- 2019/07/23 Tue|
- [名偵探柯南] 赤(昴)柯+赤(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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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秘密〉同一脈絡,然而單獨閱覽無礙。
*柯南已對赤井揭露真身之前提
*柯南視角,老梗,ooc通常運轉中
*遲到很久的pocky日(o
男孩瞥了眼手錶。
精準指針告訴他,從翻開腿上這本書至今,已流逝近一小時的時光。也間接證實閱讀進度不佳的事實。
平常一個鐘頭已夠他完食一本喜愛作者的推理小說,這回卻尚未過半。不是書中犯人不夠給力,也非外在環境因素干擾。
縱然此時此地不比書房來得絕對靜謐。
週日午後特有的浮動空氣,摻和遠遠路上的孩童嬉鬧或行人交談,以及前院裡偶爾竄出的鳥鳴婉轉,攪和成暖呼綿密的團塊,如烘烤後的棉花糖,融進初冬的清透日光,灑進工藤邸客廳裡。
不夠安靜,也不至擾人,是頗舒坦和平的光景。
闔去書本,索性放棄繼續勉強,他仰抬手臂,伸展一記懶腰,好好舒緩長時間低伏的背脊後,徹底放鬆地倒進沙發。
穩健接下孩童的沙發椅背,展現其印象裡的彈性十足與蓬軟,一如既往地舒適。可是,少了點什麼。就像最愛的檸檬派。外觀看來一如既往的完好,可嚐起來好似忘卻削落幾許果皮,遺失同等份量的香氣。
雖不至動搖其美味程度,但不是最佳狀態。
深知缺漏了什麼的孩子,將答案拋諸腦後,苦笑著偏過首,從文字解放的視線略乾,滑過今日特地挑撿的米白短褲邊緣,抵達隨手擱置一旁的棒球外套。
某樣過長物件的一角銀白包裝,從深藍棒球外套口袋裡探出鮮明的存在感,讓孩子輕易地手到擒來。
是包平凡的Pocky。
廣為人知的巧克力醬裹細餅乾棒,其實不在他平常會主動挑選的零食之列。從毛利家出發當下,孩子數番猶豫後,才將世良真純稍早硬塞過來的這包零食給一併帶上。
因為今日是特別的。
獨擁長沙發一頭的男孩抬眼,放得遠些的目光悄悄攀爬過桌几,覷向對側。
不是太遠的那裡,有各式資料夾及紙張堆積成的高低山丘,還有被山丘群簇擁著的單人座扶手沙發椅。
以及安穩沈坐其中的沖矢昴。
相較柯南的走心,溫文院生模樣的男人看來極為專注於資料中。認真程度具體反應於蹙得緊湊的眉間,渾然不覺孩子的窺伺。
不能說是純粹觀察意味的湛藍瞳仁,快速遊走過散落的茶紅色短瀏海、藏起醒目瞳色的半瞇眼瞼、金屬冷調眼鏡和挺直鼻梁,最後滯留在略顯血色不足的嘴唇處。
不若赤井秀一總叼支菸身的口形微啟,淺薄唇肉此時抿成一條堅實防線,再被沖矢昴抵於下頷的思考手勢給堵去泰半。
彷彿誰都無法輕易讓那張嘴透露什麼,也無法送入什麼。
──假如你開口,相信那個人一定會答應。何況只是這種小事。
也從偵探團孩子們那聽說這個非正式節日,灰原哀曾如此揶揄若有所思的他。他只能回以乾笑。
不是的。
他思索的,期待的,不只那般猶似蜻蜓點水的簡單事。
因為已經太久了。
過去數週他們分頭追隨線索,即便碰面機會不少,然礙於時間及他人及各種因素,通常只存在出於理智下的尋常互動──交換情報時的對話與對視,喚起注意的拉拉袖口或手指,讚許般的輕揉頭頂與淺笑,行走於道路上的牽握,或是確認資料及線索時挨近的身軀與體溫。
再至多,也就追捕嫌犯或遭受攻擊的緊急狀態下,保護他的大範圍碰觸。
但他不討厭。
每次每次的眼神及碰觸裡,他總能從中讀取到許多肢體語言。無聲話語所傳遞的內容,往往是對方鮮少說出口的特定情感。
沈著,柔軟,細膩得能夠浸潤細胞,滲透心底。
然而心靈上越充實,他處不太饜足的症狀便對比得越加突顯。
倘若是完全見不到面的遠距離狀態,還能用難以克服的實際面來說服自己。可種種點到輒止的溫度給予及碰觸,頻率不低,反撓得思春期的靈魂難以平靜。
曾嚐過甜頭的身體,更以親密記憶為薪柴,自內裡深處燃起火來。火勢一點一點蔓延,逐漸把男孩煨得焦躁。
宛如極輕微的,戒斷症狀。
因此今日是特別的。
對方理應也查知到今日的特別之處。昨晚還發了郵件過來,不是情報不是線索不是案件,短短一句話的內文,單純說明幫孩子準備好檸檬派的事。
旁人看來沒什麼的隨手之舉,落在孩子眼裡,簡直是破天荒的。
所以今日是特別的。
確實如他所想,今日男人態度可親如常,簡短問候的聲調平穩無暗示,端出的某店招牌檸檬派滋味也美好如昔,手沖咖啡的香醇更毫無異狀。
然而沖矢昴選擇單人沙發椅的舉動,是孩子始料未及的。
過去他倆使用客廳的經驗裡,不論是誰先來後到,有極高機率會演變成共享長沙發的局面。
他們有各種共享長沙發的方式。
大多時候他們會各據一頭,維持不打擾彼此、也不至太疏遠的距離。偶爾則是在長沙發的範疇內,利用腳丫子利用手肘利用眼力利用微笑,進行無傷大雅的角力,或是儼然玩火的騷擾。
進入這種季節後,也有捲在同一條毛毯的時候。
而柯南最喜歡的,則是男人主動將他攬去,擁於無距離的腿間懷裡的時候。有時那樣過近的擁抱會擦槍走火,有時則不。
沒擦出火花的時候,男人只會親暱地摟著他,兩人各自看著各自讀物。彼時沒有他者,沒有外物,沒有勝者,沒有輸家,只有彼此的生命跡象鼓動。雙份體溫於肉體間疊加,交融成遠比暖氣更細緻更深入的軟熱;那些總足以化開任何矜持或堅強或好勝,穩定顯露疲態與破綻的心神。
那樣直截的滋潤時刻,有時是他需要,有時是對方,有時是他們。
極稀有的時候裡,他們才會於無外人的前提下,分據兩處。但今天不存在任何能歸於特殊時候的客觀因素,因此不選擇長沙發這舉動,完全出於沖矢昴個人意志的抉擇。
發覺這件事實當下,柯南也幾乎立即查知到對方可能的理由。
那不是很難的事。
縱使沖矢昴總有異於赤井秀一之處──概略而言,前者較親切些,狡猾些,惡口些及惡趣味些;以及看似真誠、卻難以猜透含有幾分真實的彬彬有禮。
不過演員不會無中生有。他們會鎖定可依循可學習可內化的藍本,雖然通常不只有單一目標,但也不是全然無跡可尋。
沖矢昴的其中幾個部分,還是他熟悉的赤井秀一;另一些部分,則像是他們都很愛的某國家的紳士的習慣。還有孩子認識到當事人後,才終於確定的──模傚自羽田秀吉的部分。
然而不論怎麼改變如何演出,男人的思考模式與本質,其實不曾脫離過孩子認知的模樣象限。
他只是錯估這場臨時耐久賽的長度。
收回泛熱些許的視線,柯南再次瞄了回手錶。和上回相比,長指針也才前進短短數格,體感上卻猶似再經過一小時之久。
今日裡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格,都給躁動心緒反覆桿平展延成細長絲線,一圈一圈,纏繞住他,阻斷他的感知,導致時間凍結的錯覺。
明瞭時間拉長對自己有多不利,可是先開口示弱的覺悟也還不夠充分,頹然沈入沙發裡的男孩淺淺嘆口悶氣,盯著自個兒指尖百無聊賴地,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動手中那袋零食。
也許是放置於口袋裡、又處在溫暖室內一陣子了的緣故,原先各自獨立的內容物,如今被稍微溶解的巧克力醬沾黏於一塊。可能弄髒嘴上或手指的厭惡掠過之餘,今日特定的食用方式也躍進腦裡,領著柯南思及一些相近視角裡的對方。
他們不曾那般共食,但曾有過相似狀態。不過翩然浮現的那些相似畫面,多半過於溼濡,過於黏膩,過於密著。
始終低燒般的體溫再攀升幾度,面上發燙起來,於眼鏡鏡片下緣悶出淺白霧濛。
喉嚨也燒乾著,發疼著。
赫然意識到腦裡太多兒童不宜場面,決定喝口咖啡定神解渴的孩子傾前身,目光落在桌子深褐光亮漆面時,意外和沖矢昴的倒影對上眼。
男人倒影微笑得禮貌溫和,卻足夠讓男孩心跳帶領周身猛地一突,手上甚且差點打翻咖啡。
「書看完了?」
沖矢昴沒點破他反應多失常或失禮,只提出個無傷大雅的問題。
「……不。」孩子尷尬困窘的內心,夾雜一縷暗喜及訝異,情緒多樣複雜得使他必須捧著瓷杯──假意為了啜飲,實則掩飾難以控管的嘴角:「總覺得今天不適合看書。」
「那你覺得今天適合做什麼?」
柯南不大確定是否熱切太久的期待,烤得腦子產生錯覺;抑或沖矢昴這道反問嗓音裡,真切含有某種久違的柔軟成分。
因含糖量稍微太高、太綿密而導致的,那般柔軟。
不過也只有聲音聽來如此。將資料放置一旁、一樣撈去咖啡啜飲著的對方,舉止神情穩泰和緩,跟平時沒什麼兩樣。
男孩姑且回答得中規中矩,裝作沒意識到任何變化。
「沒什麼想法。昴哥哥有何好建議嗎?」
「不是有方向了?」
「昴哥哥指得是什麼?」
「剛剛你在想的事,」沖矢昴親切地,直截指出特定方向,「或許,和你一直看著的那包東西有關?」
「這個啊……」
提起手中零食,繼續裝傻觀望的柯南歪去幾度脖子,嗓音表情也假裝稚氣些。
「只是好奇昴哥哥會不會吃這種巧克力棒。」
「……你認為呢?」男人嗓音裡浮現一抹莞爾。
「這造型很像香菸,含起來口感應該差不多,說不定會很喜歡?」
「外貌相像,本質是天差地遠。」
本質上和赤井秀一並無二樣的聲速語調,截斷孩子有意繞遠路的話題。擱在扶手上的雙手向他綻開手心,併攏手指朝內微攏,形成頗適合邀請誰覆上手去的幅度。
「不過,聽說今天很適合一起吃這東西。假如小朋友願意……」
未盡話語末端,消逝在明晃晃的邀約範疇裡。
不是譬喻,不是試探,不是錯覺。
只消如此,他就明白外表正常無異的男人,實則也已到達相似的限度。
相似的融解。
適才吞落的咖啡也早已蒸散得蕩然無存,起不了半點緩解作用。握著光滑零食包裝的手指縮緊了點,彼此間滲出小規模的濕潤。
也許應該再拉長點時間的,也許不應該那麼快就遂其所願。
可是耐心這個項目,一向是年輕氣盛的他最大的弱點所在。
在深邃微笑注視裡,男孩不作聲地踩下沙發,趿上室內拖的步伐一樣沈默。
非得要如此沈默,才能粉飾心中急躁。
繞過綿迭紙張山丘,抵達沖矢昴座椅旁的腳步未完全站定,朝他綻放的掌心已握上孩子脅下。
撈抱起他的力道跟過去無數次同般,穩而紮實。即使孩子腳上一只室內拖途中鬆脫,導致哪座山丘傾倒的摩擦聲響,也沒能撼動什麼或停止什麼。
單人沙發椅已給沖矢昴佔去大部分面積,僅存狹窄餘裕,於是柯南就被順理成章地安置於男人腿上。
跨坐於對方單只腿上,隨跪坐姿態拉緊的短褲,遮蔽範圍更小,橫跨的男孩大腿內側直接緊壓沖矢昴的淺駝色西裝褲面,密切吻合男人腿部弧線。
腿面傳來體溫及褲料形成的軟熱,不過尚不及正取走他腳上那隻倖存室內拖的男人手溫。沖矢昴的掌心溫度少見地高,輕易穿透料子不是太厚的上衣和襪子,於孩子的腹脅腳踝處,留下肉眼未能見得的痕跡。
透明,而清晰。
同等清晰的,還有壓低了點聲量、滿溢理性的恆常聲線,湊近他,傳述只給他一人的確認句。
「小朋友希望由我來……還是想要自己來?」
「在那之前,還有些事得釐清。」柯南爽朗而稚氣的語氣聲線,伴隨綻放的無害笑容,說。「這次是『昴哥哥』輸了,對吧?」
「喔……?」是聽出了他語氣強調的位置,沖矢昴神情怔忡極短一瞬。
「還是、該說是赤井先生輸了?」
即便坐在男人大腿上的姿勢缺乏魄力與說服力,也不能阻止孩子將今日被動忍耐的煩躁不滿化作酸溜溜的刺,扎向對方。
「可是啊,假如是赤井先生,應該能撐得更久喔?」
「……確實。」
面對男孩的攻勢,沖矢昴沒有裝傻,沒有否認,亦沒有反擊;僅一本正經地點頭應和,將他的鈍刺照單全收。「我同意是『沖矢昴輸了』。」
太快速、太簡單了。
沒設想過對方會如此快認輸,孩子措手不及,無意洩漏可進攻的缺口,迎來男人從容且蘊有故意氣味的笑語。
「嗯?我直接認輸,莫非打亂了小朋友的推測?」
「呃不是、」
匆忙重整思路的空隙中,他扔出尚未得到驗證的最後一個問號,企圖轉移關注;「……動機呢?」
有時隨手扔出的棋子,會獲得意想不到的成果。
男人耳根霎時漫開的色彩,彷彿他這記問號凝聚成聲波,於抵達沖矢昴耳中的一剎那間,產生衝擊。
孩子鮮少見到沖矢昴臉色起過劇烈變化。
遮蓋部分顯眼特徵及印象的特殊化妝,多少起了遮掩效用,但那些粉末色塊覆蓋區域未及雙耳,於是耳廓蔓延的那抹極輕微淺赭色彩,才會依稀可辨。
儘管沖矢昴的聲線態度照舊平靜無異狀。
「……本來只是想逗逗小朋友。」
「本來?」男孩皺了皺眉。這答案的確符合他揣測方向,不過竟還有其他可能?
沖矢昴凝視他的細眸,再度浮起笑意所致的彎度。
「沒想到、能看見一頭飢渴的小野獸……」
柯南猛地驚覺,男人耳上的色彩,絕對是以話語聲音為傳染途徑的病癥。若非如此,自己怎麼也隨那句話臉紅起來?
縱使沒有鏡子,縱使對方鏡片上的自身倒影難以辨識,可臉上眼下耳廓傳來的整片灼熱,足以說明無法自見的狀態。
足以讓他明瞭,此時自己臉蛋耳朵合該是多麼通紅。
「既然如此,」斜眼瞅向對方那臉微笑,柯南抓著細巧克力棒的手半握成拳,化羞恥為速度,敲擊上男人胸口。「還請你好好擔起餵飽小野獸的責任喔。」
嗓音裡震顫難平的症狀異常清楚,不過毋須費心神在意,毋須費力氣掩飾。
野獸一向忠於本我──何況曠日廢時凝聚的內隱症狀,給熱度引著,漸次外顯增強;加以對方給予的交叉感染,已成就難以控制的等級。
沖矢昴沒再多說甚麼,僅笑著接手已經被捏得皺巴巴的零食,以動作承接下他給予的責任;始終淺揚的弧度含咬住袋子鋸齒一角,配合反向拉去的手勢俐落,眨眼間就咬開道陡峻缺口。
過高濃度的巧克力甜香,霎時解放,驅趕原先殘存的咖啡苦澀,稀釋傳遞話句的空氣粒子,強佔所有呼吸管道。
跟咬開某種包裝十分相近的動作與狠勁,襲來極重疊的既視感,引得孩子暗暗吞了口唾液膠著。擁有相似黏著度的眼神目不轉睛,看著男人將包裝缺口湊近唇邊,以叼菸方式就口咬出一根斷去部分的巧克力棒。
「……小朋友是指、像這樣餵嗎?」
詢問聲線趨向低柔,彷彿摻和入濃稠巧克力醬,向他再接近過來。
叼著比菸身更細的巧克力棒的口形,弧度更緩,也更添難以言說的性感。
孩子沒給出肯定答案。
他只揚起手來,扶上對方的眼鏡鏡腳;欲取下可能發生碰撞意外的眼鏡的姿態和距離,相仿地,於腦中重疊讀取至那日景象。
替沖矢昴戴上初次的眼鏡那日。
縱然不是坐於對方腿上,縱然季節不太相同,縱然當時還有母親在場。不過背景和時段和日照是相近的。
初次完裝的沖矢昴拿起眼鏡,向著鏡像裡一併端詳成果的孩子,詢問是否願意幫忙時;他是斷然拒絕的。
雖說本來是想答應的。然而那並非對方不太上手的隱形眼鏡,況且一旁工藤有希子的笑臉與眼神,充滿使青春期靈魂感覺彆拗的粉紅色期待,才是他決定拒絕的最大緣由。
不過當孩子再度望向鏡裡的沖矢昴,從男人深邃眉眼的視線裡,竟讀出一縷相當細微的失落。
那不是赤井秀一會顯露的表情。
假使柯南口是心非地拒絕什麼,赤井秀一通常僅露出不甚在意的淺笑;至多吐出一道菸霧,以隱於霧中的綠眸,意味深長地注視他,等待他自己心虛起來給予解釋,甚至心軟改口。
沖矢昴的反應是類似的方向。可比起赤井秀一,男人身為沖矢昴時,情緒似乎率直地外顯了些。
從偵探團其他孩子處,柯南確認到更多蛛絲馬跡。
實際上增添一層偽裝,表現上倒像消除一層束縛。
也更使男孩難以安然避開。
於是他終究癟著嘴,裝作一副不甘願的樣子,接去染有男人手溫的眼鏡。
那日日光如何落在男人身上,如何在其深墨高領衣面上分割明暗,如何投射在鏡片上,閃得反刺他眼睛一回,都記憶猶新。
被意外伏兵偷襲的孩子不得不偏首闔眼時,未自鏡腳鬆開的雙手手背,給另一雙掌心輕輕覆上。
不用睜眼也熟悉的手感,包覆他,引領他,替他倆合作的詮釋,放上最後一塊拼圖。

【柯南】 巷內/赤新
- 2019/01/13 Sun|
- [名偵探柯南] 赤(昴)柯+赤(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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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梗,赤井視角,OOC通常運轉中
*個人解讀有
*和《秘密》同一脈絡,然而單獨閱覽也無礙
從上午起就沒停過的雨勢,不很滂陀,持續落下近乎無聲的綿密。
即使巷弄內錯綜複雜的逃生梯和各式窗台,接擋去泰半雨水,倖存雨滴依然足夠積累一定程度的濡濕。寒冷空氣隨日落時分迫近而愈顯嚴峻,毫不遺漏地,一一巡曳人們裸露於衣物外的少數肌膚,更侵入雨水先行滲透之處,企圖剝奪所有暖意。
穿著太過單薄的他卻不很在意。
耳機裡傳來他等待著的回報。茱蒂口吻中帶有不小火氣,說明他方才轉交給卡邁爾和其他探員的犯人,已確實帶到負責此次行動的她手上。
不過他等待的,不止這件事。
茱蒂耳麥接收到的其他環境音,讓他能得到更多資訊。可以聽見她身旁有人正在指揮收隊事宜,還有人在喊著該收回封鎖線,恢復通行。那些資訊說明了他所處的此地──陰暗、骯髒凌亂、充斥鏽蝕逃生梯和委靡廢棄物的防火後巷──將恢復被忽視的尋常狀態。
地圖上也未能見到其存在的暗巷,彷如枝細末微的微血管,四處散布於城市中。也只有為了修繕需求的維修工、居無定所的遊民、或進行見不得光勾當的鼠輩及他這種追捕鼠輩者,才會踏入。
人煙罕至,又加以今日低溫和長時間降雨,驅趕了不少街上行人,更大幅降低他人踏進及滯留於此的意願。
除了他,和他捕捉著的另一人。
『既然是你抓到的,不自己押人過來,是在忙什麼?』茱蒂語氣除了額外工作增加了的不滿外,尚有質問成分。
「還有個小麻煩要處理……」他答得輕鬆,鎖住某雙手腕的掌心力道,卻是絲毫未見鬆懈;始終維持在不是太吃緊、也不是能被輕易掙開的範疇。
『然後,犯人提到的那個「年輕人」呢?』
「那就是我說的,『小麻煩』。」
『……好。反正詹姆斯先生說,只要明天記得把報告交上來,他就不追究其他事。』
曾經交往過、算是頗瞭解他的茱蒂,顯然知道追問無效,乾脆地放棄,只隨口抱怨了幾句:『我說你們這群工作狂,排到難得的休假,好好休息很難嗎?』
他沒解釋這回完全是意外。
只是剛好案件發生在用餐地方附近,只是剛好看到熟悉的同事。
只是剛好和他一起的同伴率先跑了出去。
手邊忙著的他給予簡單應允後,便假意沒聽見茱蒂還在繼續述說排跨年假期給他是暴殄天物的埋怨,隨手關去耳機、抽離聯繫,徹底收去工作身分。
才終於得以將注意力移轉至面前,正視被自己壓制於老舊磚牆上的,「年輕人」。
嚴格而論,「年輕人」這詞不太正確。
年齡已可被歸為青年的對方,擁有日本人種的溫白膚色與黑髮,不若歐美人強烈的纖細五官,及結實偏瘦體型,使其整體看來比實際年歲更顯稚嫩。也因如此,才會常被誤認為「年輕人」。
青年那對蘊有日裔少見的藍彩的眼眸,因暗巷光線不足,此刻顯得深遂近墨,安定地瞅著較高處的他。
即便是被迫半高舉雙手於頭頂上,讓他隻手抓握住交叉雙腕,腿間也被他伸脚制住──如此稍嫌難堪的壓制狀態,青年也未曾掙扎,相當配合。整體氛圍甚至可說是輕鬆的。
於他沈默的持續注視裡,青年先行張口,打破淅瀝雨聲:
「我們維持這種狀態,是因為有什麼問題嗎?」
「得請你提出身分證明,像是、護照。」
「……為什麼?」
「你干涉了搜查,而且不屬於我國任何執法單位。」
收起所有情緒的平板聲音,充滿距離感與冷漠,是詰問犯嫌時的固定模式。他很清楚,青年絕對猜得出他刻意刁難的緣由。
俯視對方的他,看著青年髮際滑落的雨水,看著青年倔強的那搓後腦翹髮浸濕痿靡,看著青年微笑從容神情因他這番話,起了轉變。
不過、並非轉變成普通人會有的困惑或憤怒。
那臉笑意與從容,轉而偏去某種狡黠方向。那種神情也是他熟悉的。
從他遠遠注意一群小學生所組成的偵探團開始,就時常在戴著眼鏡、看來人小鬼大的那個男孩子身上,見到過許多次。
青年斂了斂眼,意欲隱蔽其動腦思索之際,眸底特有的光彩流轉。但視力極佳又如此接近的他,還是捕捉到對方眨眼間的剎那逸失。
或者,那也是青年有意洩漏給他的,餌食。
就和今日引出犯人的方式同樣。青年的各種行為言詞、一切所有行動、乃至於紕漏,皆是建立於豐富知識和縝密邏輯推理之上的透明引導。
為了將目標引領至青年心中預先設定的,終點。
不同的是,現在青年的目標不是犯罪者,是他。
而他的目標,是青年。
「我沒帶護照。」他的目標道出他已知的事實。
只是慢步至住處附近,吃個因太晚起而過遲的簡單速食午餐,沒有誰會惦記著需要帶上什麼身分證明。他和青年甚至連傘都沒帶上。
身為同行者的他自然也很清楚,青年的手機也沒在身上。已知的所有條件,建構出一條死巷,只有他給予的單一方向能前進。
然而這場佈局唯一的變數,也是對方本身。
「喔……」還未摸透對方如何盤算下一步,他姑且繼續施壓。「那你必須想想,有什麼能代替護照,這樣我才能順利交出報告……而不是交出你。」
道出最後一個選項時,他故意放慢語速。那也是施壓的一部分。
儘管在他自己聽來,那段語氣也幾分神似過去特定時候,他貼近青年耳畔的誘導呢喃。
「只要能讓探員先生確認身分,什麼都可以?」
「嗯、」
「也能請探員先生協助嗎?」反過來試探他的嗓聲,不卑不亢;唯一的蹊蹺是青年唇角的依稀幅度。「我想、您應該還沒打算放棄。」
宛如跟進模仿,青年話語盡頭特地有意識地放輕口吻,使「放棄」這詞彙顯得與眾不同。
頓時明瞭青年選用該詞所指涉的雙重含意,他輕輕,迸出一記愉快犯般的笑聲。
「需要什麼協助?」
「請幫我拉起外套和上衣。」
愉悅笑意輕快地,也自青年聲調中浮現,移近:「得要如此,探員先生才能看見那個『身分證明』喔。」
雨水落在逃生梯和鐵皮上的無序噪亂響聲,逐漸轉弱而稀疏,說明雨勢就要停歇。
因此,青年特地挺直背脊、朝他更靠近後,才繼續啟齒道出愉悅請求的原因,並非噪音過於干擾的緣故。
是經過計算,懷有特定目的而為的行動。
日落後的迷濛天際,尚未全然黯沈;但在諸多遮蔽物和高聳建築的巷子底層,可視光線已被稀釋得極薄,難以維持物體明確輪廓。可是靠近他的青年,未被昏暗吞噬得太多──白皙臉龐、端正五官、凌亂交錯的雨濕前髮,以及受寒而染點粉紅的鼻尖,都躍進他眼底。
是太靠近了。甚且說話時的溫熱吐息,都化作依稀薄霧,帶有從容氛圍,從他一側頰旁緩緩拂過,留下極淺的、得靠想像力補強的,暖意。
他忽略自己亟欲將手伸向放有菸盒的口袋、取出根菸來的衝動。
尼古丁能遮蓋和穩定情緒波動,但在此只會是招人注意的累贅罷了。
已抬起幾度的左手自然地,改朝青年身側伸去。
青年的深藍羽絨外套不厚,保溫與隔絕性卻頗佳。當他未著手套、被濕冷空氣給洗滌到凍寒的手指,從外套末端挺進內裡,立即就被體熱加溫的空氣給包圍,傳來微小發熱與刺疼的,熟悉感。
工作時為了保持手指靈活,他會戴上專用手套;工作以外的時間,他並不喜歡戴著手套。
青年剛開始曾提醒過數次,他通常微笑帶過。後來青年就不再強迫他記得帶手套出門了。
取而代之的,是青年會主動替他帶著一雙皮手套;甚或者,會用剛脫去手套還暖和的手掌,在沒有誰注意到的距離裡,悄悄,探入他大衣口袋,握住他。
每次青年握住他,都會有解凍般的刺熱和暖意湧上。
外套內,則是他熟悉的針織毛衣。
略略顯舊的米白毛衣,是多年前他贈送的聖誕禮物。青年非常喜歡,每每冬季前來找他時,就一定會穿上它。清洗過多次的針織毛衣,衣型已稍顯鬆弛,厚軟衣襬寬鬆垂盪;既貼身,又柔軟得構不成阻礙,讓他手指得以輕易入內,觸及溫熱細緻的終點。
和衣物間蓄留的空氣相比,青年肌膚熱暖尤甚,還帶有空氣無法呈現的滑溜微濕手感。
他輕觸腰際的指尖乘著稀薄水氣,遊向對方因姿勢而隆現的腹線起伏。太輕太滑的撫摸,騷亂表皮寧靜,促使青年終於掙扎地縮起身去,眼神也收得銳利。
「探員先生是故意的吧?」
「只是手滑……」
他裝著無辜淺笑,順道將話題牽回正途。「接下來?」
「衣服要再拉高一些;」下指導棋的青年直截戳破他指先遊走的原定目標:「不是左前腹那個喔。」
「喔……?」
他沒掩飾自己的意外。
雖不到鉅細靡遺,不過青年身上有哪幾處舊時傷跡,他大體上都知道。需要拉起衣物、位處正面部位的選項,除卻那道槍傷外,他竟想不到其他更有可能的答案。
使他更意外的是,青年沒趁機挖苦。
「是探員先生一定知道的、另一處新痕跡。」
「……我知道的?」
「就是、」
一直伶牙俐齒的對方,難得地,停頓了堪稱漫長的數秒:「……探員先生昨晚咬的。」
街燈被定時裝置點起亮光,朦朧漸明。
十來步之遠的巷子盡頭,以構築自身的混雜黝黑建物,切割一般道路風景和街燈投射的照明,落在他眼角餘光裡,成為狹長的明亮洞口,朝他倆所在處緩緩蔓延單薄光暈。
洞口外偶爾經過的行人或車輛,都被距離被水氣給模糊成幽暗薄影;那些影子一次次一閃而逝,都成了針對他心底的一次次提醒。提醒他──關於午飯時的提問、關於這次刁難的真意、關於此時此處的風險。
儘管如此……
泛著暖濕的膚觸,映於他眼中的神情,因他直接碰觸而增加強度的波動漣漪;所有所有,皆乘載於青年意欲向他展露的痕跡,連結至昨夜記憶。
牽引著他。牽引著他的行動。
假使對方至此的種種表現,都是透明路標上的指引,那末,他確實已被引著,踩上青年預設的道路。
而這條出人意表的道路,源自他給予的死巷。
追隨手指方向,他也朝向青年吐露的模糊霧氣前行,一下子就抵達源頭。
當他們嘴唇接觸時,過於乾燥的唇面摩擦得不是太浪漫太舒服,讓彼此尷尬地同時停下,接著安靜而顫抖地,相視而笑。
一直單方面扼住對方行動的手,也順勢鬆開箝制。
青年沒反擊沒肘擊,也沒給他一拳──任何他曾見過青年練習、準備用來對付犯人的招數;只讓雙臂倚靠上他肩頭,交環在他頸後。不穩指尖擦撞幾回他的毛帽,宛如小貓示好的撞擊軟綿。
然後以舌面滋潤後的唇,主動向他接近,渡來溫潤氣息的吻。
這記吻,很淺很短。
對他已是相當足夠。
每每和他接吻時,青年總下意識地全閉起眼;時常維持警戒的他,則會維持半垂掩眼瞼下的可見範圍。除卻始終注意四周動靜外,偶爾,也只注視著青年。
看著對方此時因他指端碰觸汗濕肌膚而益發短促的呼吸,看著對方覆蓋眼前的睫毛密集,看著對方眼眶邊緣泛出只有此種距離下才得以清楚可見的,濕紅色彩。
以及、尚未從他大腿處獲得活動自由的雙腿與膝蓋的,顫動輕微。
有什麼就快要點燃、就快要加速、就快要脫離控制。
於是淺吻結束同時,他也收回攀爬於肉體稜線的手。
「……不打算驗明正身了嗎,探員先生?」發現他的停止與退離,青年也隨之站直身去,尚未全然平復的聲線帶些黏膩,訕訕問著。
他不難聽出其中的挖苦。
「光線不足。」
拐著彎說明此處終歸不妥當,他主動整理好對方凌亂衣物,才取出菸來。「而且我也明白了……小朋友真的不適合當我同事。」
「不是不適合,是從來就沒有那個選項。」
忙著揩去被雨水黏貼於前額的亂髮,青年絲毫不訝異他會重提午飯時中斷的話題:「不管是誰又怎麼刁難,不存在的選項依然不會出現。」
「降谷說,你拒絕了他的邀請。」
「那是探員先生今天開口的原因嗎?」
「一半一半。」其實並非最主要的因素。他想起自家小妹昨夜的來電,也許那也成為一點壓力了罷。
「降谷先生肯定沒告訴您,我有解釋過理由吧?」
「的確沒有。」
「確實是降谷先生會做的事。」青年笑了起來。「因為我想親口說。」
他和青年一樣瞭解該名日本公安的性格,於是微笑稍加頷首,示意青年繼續。
「比起進入國家體制內的組織,我還是想當個不被拘束、完全憑自我意識進行偵察的偵探。就算偶爾會遇到不知變通的執法人員刁難也不打緊……」
提及「刁難」一詞時,青年意義深遠地瞟了他一眼,「因為這世上,也存在許多只有體制外的偵探才能進行的事。」
他淺咬濾嘴的齒列略微施力,好適度擋下某種就要忍俊不住、表露於唇的正面情緒。
那番言辭,如此接近他內心曾揣測過、青年可能做出的選擇和理由。
縱然他也想像過,假如青年願意成為他同事,自己應該會頗開心。但果然還是這種方向,更像是他所認識的工藤新一的選擇。
「我明白了。」吐出含有溫度的菸霧,他這才意識到,雨已停了一陣子;「不過、無論何時,只要你回心轉意,FBI永遠歡迎。」
「剛剛不是還說我不適合嗎?」對方作勢賭氣起來:「是哪裡不適合?」
「小朋友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小細節……」
「咦?」
「相當基本且簡單的細節。」
菸霧沒能阻擋太多。至少沒能阻擋工藤新一率直投射過來的認真目光。
青年不再受到制伏的自由雙手,極自然地做出他看慣的抱臂托顎姿態,沈思他給予的挑戰。雖然不是什麼犯罪手法,也不是什麼重大謎題,大可直接點破的;不過反正,他也相當樂於欣賞思考中的青年。
以及醒悟到那微渺錯誤當下、整張臉頓時被羞愧吹脹翻紅的,害臊模樣。
「……想到了?」
「身著便衣的探員先生,必須先出示自己的證件……」
「那還真巧。」他兩手一攤;「我也沒帶任何證件。」
「探員先生──」「該改口了。」
面對對方直逼而來的滿溢怒氣,赤井秀一反而笑意更濃、更難掩藏:「新一?」
笑容是種柔性的誘導。他深知這點──還加上不常出現、直呼名字的親暱──就足以收服工藤新一。
尤其是、青年也不是真切發怒的情況下。
「好。」工藤新一確實妥協了,暫且不論臉色有多複雜;「請問,探員先生要怎麼證明自己是赤井秀一?」
「和你一樣……」
取下菸後的赤井秀一迅速地,再度伸出手。
這回不是侵入,不是控制;是以柔軟親近的弧度,攬住青年肩頭。
防火巷內的狹隘和諸多雜物的阻礙,使得兩人之間始終未曾離得太遠。讓他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含吻住工藤新一因驚訝而略啟的口。
和剛才不同的吻。
他抽慣的菸味淺淡,溶解於舌面稀薄唾液,深入地交纏地,染上青年的舌──其實只消如此,就是他欲呈現的身分證明。
但工藤新一於兩人稍離時,調整擁抱姿態,又緊密地向他索吻一輪。
不是為了證明身分,不是為了捕捉目標。
只是相當單純而純粹的,情人間的綿長交流。
直到馬路那頭冒出急躁駕駛連按的狂暴喇叭聲,尖銳穿透進巷,橫亙入他們之間為止。
「剩下的……」
二度整理好自己就要被青年揉掉的毛線帽,他以指腹抹拭工藤新一被吸吮得過於水潤熾熱的唇,「回去再繼續?」
「當然。」
青年贊同他提議時,另一道不算太低調的腸胃空虛警報,也從他剛剛撫過之處竄出。
相對靜謐的暗巷內,該道飢餓腹音響得清晰異常,惹得工藤新一原先冷靜平復的臉色,又隨之泛起嫣紅,也使他唇角隨之失守。
那已經不是菸或霧或其他可以掩護的弧度。
「當然、是好好吃過飯後……」
「對、對啊。想想我們今天第一餐也才吃一半而已,現在當然會餓。動腦是很消耗熱量的──」
為了掩飾困窘,工藤新一率先往亮源處走去。走在後頭的他微笑低頭,注意著自身和前方青年的步伐,避免被埋伏廢棄物襲擊絆倒。
而工藤新一滔滔不絕的辯解,則讓他混入口邊逸出的熱霧,呼嘯掠過耳際而去。
此時浮在腦裡的話語,是小妹昨日電話裡給的各種建言與提醒。
關於年齡上的差距,關於遠距離戀愛的危險性,關於虎視眈眈的身邊人,關於提出求婚的提議……種種世良真純再三強調的擔憂。
他記得當時自己也是如此微笑虛應,如此放任那些擔憂打耳邊散去。
無論之後如何,工藤新一已經認真思考過,並依此做出了最適合的抉擇。
那才是即將自大學畢業的戀人當前最重要的事。
耳邊盤旋的年輕嗓聲中斷之際,沈浸思索裡的他立即意識到變化,頓時隨之停步,仰起臉來。
已然踏出洞口的工藤新一,就停在不遠的街燈亮晃裡,向著還停於黑暗裡的他,伸出一只掌心。
「赤井先生的手……就是、剛剛抹嘴巴時,感覺太冰冷了。」
相較於推理或和他爭論時的辯才無礙與流暢度,工藤新一此時解釋得期期艾艾:「我今天也忘記帶手套了。所以,呃、我想,握在一起比較暖。」
縱然那番邀約零零落落,縱然破綻太明顯可聞,縱然工藤新一的掌心染有和兩頰相似的紅暈,看來頗為溫暖。
縱然這邀約也像是,某種透明指引。
赤井秀一從沒打算拒絕。
探手覆上那只溫熱到幾乎要融化他的掌心時,赤井秀一也踏離巷內,向著工藤新一,邁近一步。
比物理上比實際上還要更縮短彼此的,屬於心境上的一步。

【柯南】 滋味/赤新
- 2018/10/13 Sat|
- [名偵探柯南] 赤(昴)柯+赤(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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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連動的關鍵字書寫小遊戲
*其實和〈秘密〉同一脈絡,然而單看無妨
*老梗,ooc通常運轉
旋緊水龍頭後,他才抬起臉來,再次確認四周狀態。
每到任何地點,無論喜歡與否,他總會不自覺地開始注意和觀察起環境。這已經是深入骨髓、反射動作般的職業病。
儘管這個位處小酒館裡的洗手間,就是刻板印象裡該有的那種樣子。
無任何裝飾的率直白熾燈泡,附贈裸露糾纏電線,以及沿著線路拓展勢力範圍的蜘蛛網,從天花板一併降臨,停在離他頭頂不遠處的上方,為此處和他的觀察提供電壓不穩、偶爾高速閃滅幾瞬的唯一照明。
粗獷斑駁磚牆延續酒館裝潢風格,直截紅磚牆面積累疏於清潔或室內過濃菸塵,被染污成趨暗深茶色澤。面前濕淋淋的洗手台,雖然勉強維持原始的象牙白,反將其上各種新舊污漬襯得醒目異常。
相較之下,鏡子狀況就好多了──撇除邊緣水垢、幾許成分不明的暗紅髒點、和左上那道蜘蛛網狀碎裂不談──至少不會散發令人不快的氣味,也不太潮濕。
並且尚能忠實反應出鏡像。
鏡中那人跟此處相比,稍嫌格格不入。
年輕男子瞅著澄明藍眸,眨動間,躍動心思敏捷的明快氣息;亞裔面孔線條略微模糊了深刻度,加以纖瘦傾向的體型,相較於這個國家對男性外觀的認知,他知道自己看來就像是誤闖此處的未成年人。
不過、那不是能讓他困擾的部分。
穿著休閒的他拉起連帽上衣的帽兜,遮掩住大多可能引人注意的部分。踏出洗手間剎那,一名醉漢和他擦身而過,即使如此近距離裡,對方也完全沒多注意他一眼。
畢竟像他這樣裝扮的小伙子,街上隨處一撈就一堆。
洗手間外是無趣的狹長木地板廊道。不知是否基於省電緣故所以關著燈,亦或是燈泡毀壞,整條走廊範圍黯淡無光,僅有位在盡頭轉角後的出入口,依稀透進明亮光暈,宛若一種指引。
指引他,朝心中想起的那個男人之處,前進。
他安靜穿過走廊,迎來豁然開朗的酒館空間。
和離開前相同,未變的昏暗燈光迎接他重返,同樣渾噩的空氣──滿斥酒氣、菸味、香氛和辛辣食物氣味等懸浮粒子的濃郁空氣,如有意識的霧體,迫不及待朝他撲來,圍攏住他,領他踏入自身,將他同化成其內的模糊身形之一。
彷彿誰都無法倖免那般密著。
但那道身影卻能夠倖免於難。
吧檯最角落的那道墨色身形,無視種種污濁和不通風聯手製造的遮蔽,醇厚而強勢的,穩穩盤據他湮滿飄渺煙霧的視野中;使他頓時忘卻洗手間風景帶來的不快,也忽略空氣中不習慣的陌生菸酒臭。
他放慢腳步,這裡也不適合走得太快。幾無秩序可言的桌椅,櫛比鱗次,隨意佔據及縮減特地鋪上地毯的通道,讓其更形蜿蜒難行;再加上被隨手扔置的瓶罐雜物,成為視線死角處的路障。
即使如此滯礙難行,依然沒能阻下他觀察對方的目光。
慣性隻手插於褲袋中的男人,依然和他離開前同樣,安坐於原本位置;只是現下半側著身,接近吧檯側的左手支肘安於檯面上,握著一只威士忌杯。杯中液體已消失不少,僅剩得淺淺一層高度,依著男人緩緩搖動的閒適手勢,圍著尚未溶解太多的冰塊打轉,
似乎不想太快飲盡杯中物,男人稍稍俯著頸子,視線落在身旁那張空椅上。
那是他的座位。
幾乎凝結的身形角度,像是正專注於思索和該處相關的什麼;氛圍上卻蠻不在乎、彷若只是太過無聊、不得不盯著該處罷了。凝視的姿態微傾,使其後頸線隨俯首姿勢,呈現緩和弧度,附加毛帽外的散落髮尾,二者一併收服進男人上身的深色襯衫衣領。
落於毛線帽外的數綹前髮微捲,適時遮掩去男人瞳仁位置,添上一筆具象且實質的模糊,使其愈發難以捉摸。
林林總總細節,皆浸淫於燈光未完全可及角落,濃灰色塊重重堆砌出薄暗,彷彿方才酒館放映的電影畫面。
他暫停前進。
表面上禮讓一名端著肋排小山的服務生先行橫越,實則為了爭取時間、盡力平息起了變化的心境。如此當他抵達觀察對象身旁,在其注視的空位落坐後,才能若無其事地正視對方。
正視男人臉上本來不見半點情緒的冷峻五官,因此浮起淺淺笑意的轉變。
「才想著小朋友似乎離開得太久,不知是否需要援手……果然是白擔心了。」
「是赤井先生帶我來這的,怎還會有那層擔憂?」他沒指出對方聲色聽來全無愧疚或緊張感的破綻。
「難保有什麼意料之外的狀況……」赤井秀一朝他湊得更近了點;「畢竟小朋友今晚特別可愛。」
「可愛」是男人鮮少使用的詞彙,會在此時聽見,他頗為意外。不清楚是這個少見的形容詞起了作用,抑或是對方嗓音還殘留菸的熱氣;接收話語的耳道漸次發熱起來,由內而外,最後燃遍他整張臉。
假意沒注意面上發燙,他慶幸自己還有帽兜影子能粉飾太平,順勢抬手跟吧檯內店員要了杯水,也將話題帶開。
「不過,今晚來這裡,是赤井先生本來就計畫好的事吧?」
「喔……怎麼說?」
「過去赤井先生從沒讓我獨力下廚,今日卻一反常態。」甚至還出門說要買酒,放任他一人擔綱大權。
雖說赤井秀一遠離廚房、甚至不在家裡,對於要進行那項秘密行動而言,是再好不過了;然而依照過去經驗,男人通常會二話不說堅持待在一旁,擔任協助,以便在出了差池的第一時間,及時救援。兩相比對下,赤井秀一今日的舉止與選擇,實在奇特到相當啟人疑竇。
活脫像是幫他滿滿立起通往失敗的路標告示牌似。
「也許我只是想讓小朋友全權掌控廚房,展現訓練成果?」
小口抿著最後的酒精,赤井秀一輕鬆提出反論。
「小朋友前陣子常提到自己在降谷的料理培訓班有多努力,今天還主動提說要準備晚餐;我也是很期待呢……只是沒想到,成果會如此轟轟烈烈。」男人瞟來的視線裡,透著某種揣測。「是降谷教得不好嗎?」
「那個、我也說過了嘛,是這裡設備和日本差太多了啦哈哈。」
驚覺赤井秀一有意將責任向上追究至教導者,他忙不迭地再次乾笑辯解,阻擋下赤井秀一的起疑。
況且,他的辯解也不全是虛假。雖說這次失誤確實有其他顧此失彼的因素所致,但男人公寓裡的廚具真的太老舊、太陌生、太考驗一個廚藝初級生了。他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災害控制在最小限度內。
一想到廚房慘況,羞愧熱度又讓周身溫度直線攀升。他一飲而盡適才要來的那杯水,浸泡過檸檬片的冷開水帶來微酸清爽,恰好能洗滌因自體燃燒和空氣不良而稍嫌昏沈的思路,也能舒緩乾渴喉頭。
相較之下,被毀掉一只鍋具和一些食材的赤井秀一,顯得頗為神定氣閒。
「因此我們來這裡。這裡食物味道還不錯,抵得過外在環境因素這點缺陷……」對方口吻穩重依舊。「而且、今晚還播放老闆珍藏的福爾摩斯老電影。」
「所以說──」
所以說,赤井先生根本早就篤定晚餐會失敗嘛--他本來是要這麼質問的。
在被他質問的當事人插嘴前。
「難道說、」
意外截斷他的赤井秀一,口氣如常,不急不徐;原先插在褲袋的手掌,也依同等速度,探入他未摘下的連帽內側。
慣常低溫的男人,微攏掌心聚著難得高溫,甚至比他躁熱體表還熱上些許,穩穩地,輕輕地,滑過他臉頰下緣,猶如一種誘導手勢──誘導他朝男人轉過臉去,也誘導他的心和答案方向。
「……小朋友不喜歡嗎?」
心臟開始加速,奔馳得嗡然作響,彷彿正在回答那道提問。
他知道心跳急躁的理由。
因為男人正在朝他傾近上身,甚至侵入他以帽兜建構起來的狹小領域;倘若從他人角度看來,也許會是男人側顏輪廓前端已被帽沿遮擋去的,那般深入。
對方身上特有的微辣菸草氣味,亦強勢迫近,全然驅趕他身後的陌生女子的香水張狂。
接著是威士忌的酒香。
足以醉人的釀造物香氣,從男人唇上逸來,滿布他的狹小領域,他的鼻間,他的呼吸。瓦解他本來堵在喉間的質問文字,或者某種微慍情緒。
為了阻止對方前進而抬起的手,毫無施展效力,反成溫柔握在男人袖子上的聯繫。
他沒收回手。
反正他們坐在角落,反正他們都很安靜,反正不會有誰多注意他們一眼。
「是不討厭啦……」
不甚清楚的嘟噥回答,算不上違心之論。
他很喜愛福爾摩斯沒錯,但那並不代表他勢必愛屋及烏、也非常熱愛所有和福爾摩斯有關的改編作品。然而剛剛的老電影,是耳聞已久的珍奇逸品,因此他確實為此感到有些興奮。
只是、不想坦率地讓男人知道。
「我還以為你理應非常喜歡呢?」
赤井秀一再度啟齒,浸泡過酒氣的聲線幾乎能夠醉人。
「因為當小朋友那麼開心地認真地,直盯著螢幕裡的福爾摩斯時,看起來……頗為可愛。」
燒毀鍋子導致的羞愧熱浪,一下子,全退潮至極遠外海;重新拍擊上腦海裡的,是理解到男人話外之意及深感驚訝二者所共同組合成的,害臊浪頭。
腦裡烘地過熱起來,一時之間無法組織出完整句子。他一張嘴開開闔闔幾回,吸取數口空氣降溫腦袋迴路後,才勉強擠出內心得出的結論。
「赤井先生難不成是、吃──」
好不容易脫口而出的聲,又一下子被阻擋下。
男人疏於保養的食指指尖,帶來微小乾燥觸感,極輕地,磨揉過他唇角。手指成功阻撓下彷若不可能出現在赤井秀一身上的情感詞彙後,一道猶似封口的親吻就輕輕,覆了上來。
極輕,極短暫的。
察覺對方唇瓣咬吮住自己時,腦袋被接二連三意外給沖刷成純粹空白。他尚未想出該如何回應前,赤井秀一就已乾脆地鬆開了口,整個人也迅速退離他的領域。
男人是離開他的領域了,可薄唇舌尖抵入的酒香,混上他口裡剩餘檸檬氣味清淡,卻留下灼熱餘韻悠長。
重新給燈光捕獲的赤井秀一臉頰邊上,亦有恍如視覺補色製造的殘影微赭。
極輕,極稀微的。
他想要多確認一眼對方是否真的臉紅時,後方座位區卻突地爆開一陣熱烈歡騰,極高分貝聲浪震撼地很,轟得他整個人都心虛地彈跳起來。
不過那和他們無關。
一名客人顯然是喝醉到一個程度,舉起一把鈔票作勢要灑。那些醉言和白花花鈔票,就像是朝熱油鍋裡灑落的水,使一直處在失序邊緣的酒館霎時炸開了來。喧嘩叫嚷此起彼落,達到一般音量無法正常交談程度。
瞭解事不關己後,他放心回頭,跟正在同店員結帳的男人,交錯一記眼神。
反正這片混亂中,沒有誰會注意到他們的離去。
這個緯度數字更勝東京的異國城市,儘管尚未進入真正的隆冬時節,室外入夜氣溫已顯得嚴峻起來。
踏出酒館之際,冷空氣刺疼臉頰或裸露肌膚,也從呼吸中入侵溫暖體內,過劇溫差強化冷熱收縮效應,刺痛氣管喉間。他們離開得太匆忙。赤井秀一只穿起大衣,他也只來得及套妥外套;各自圍巾手套等等禦寒物件,都還掛在腕上抓在手中,毫無起到防寒效用。
不過在抵達位處幾個街區外的男人住處大門前,他們不曾因寒冷停下──除卻遭遇一記紅色號誌,讓男人得空,主動替他繞上圍巾外──一路上,兩人始終維持比尋常還快上一點的步伐速度。
也不曾鬆開交握住的手。
赤井秀一的公寓裡蓄有未散失的暖氣,也有某種他熟悉的焦味依然。
他才踏進門裡,便被停步的男人擋住去路,同時也被自己帶上的關闔大門給阻斷退路。
帽兜早在途中揚落,不過也沒有重新維持領域的必要。
因為這裡只有再度傾近他的男人和他。
他擁住將自己困在門扇上的男體,重疊體溫攀升迅速,蒸散彼此外衣上和體表殘餘的冰寒氛圍;探入衣物內撫摸起他背脊末端的男人手掌,淺淺落在唇上的吻,全都熱燙地,差點融化掉他的所有理智。
卻也促使他憶起還放在冰箱中的秘密。
「……但、赤井先生知道為何是今天嗎?」
傾斜角度的唇瓣稍離之際,他以紊亂濕潤吐息踩下煞車。
其實大可不用提問的。依照FBI最擅長的行動分析,他篤定赤井秀一絕對不知道。男人一向不在意和自身相關的種種枝細末微,況且這次來美國前,他還特地打點所有身在日本的親友,避免誰無意間提前洩漏訊息,打草驚蛇。
他只是需要找一句話,當成兩人之間的逗號。
回答他的赤井秀一,呼吸節奏和他如出一轍。「不是小朋友一時興起?」
「不是。」
「因為今日適合幫廚具汰舊換新?」
「……當然不是。」
對方明顯挖苦的幽默答案,沒讓他惱羞成怒──也沒空去發怒。
腦袋努力回想並惦記著未完成的剩餘步驟,他滑溜鑽離男人臂彎,主動牽引兩人未曾鬆開的交握,將赤井秀一安頓至起居室的沙發上,這才踏回稍早時的案發現場。
赤井秀一的公寓並不算頂大,廚房和沙發間也才數步不到的距離。因此他刻意忽視水槽裡完全漆黑的平底鍋,刻意不看還未完全處理乾淨的罪證痕跡,更努力刻意不去正視眼角餘光裡、那名興味濃厚、直盯著他瞧的主角。
要在如此環境中維持秘密到最後一刻,實在太艱難了。當他從冰箱裡取出那只錫箔模具時,他相信,赤井秀一肯定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何物。
不過他決定維持沈默。沙發方向亦維持同等靜謐,沒有誰要搶先揭開謎底的緊繃感,僅有密著地膠著地視線,宛如男人欣賞他的推理過程時的那般氛圍,黏附上來。
冰鎮而成的乳酪蛋糕,脫膜得不很順利──他認為是成形時間不夠的緣故,絕非是因為自己太緊張──無論如何,蛋糕邊緣確實崩毀得慘不忍睹。
降谷零的簡易烹飪課上,沒提到如何補救此種狀況。毫無經驗的他,歷經一番盡力搶救,眼見本來圓柱體的蛋糕,被堆補成了富士山狀後,他當機立斷,決定到此為止。
就連備妥的生日蠟燭,也因沒有穩固立足點,被他捨棄不用。
今日已經燒毀了不少東西,他可不希望蛋糕也是其中之一。
端著狼狽成品回到沙發前,他還躊躇著該如何啟齒,赤井秀一的稱讚卻率先冒將出來。
「很棒的蛋糕。」
簡短直接。沒挾帶任何玩笑或笑意或揶揄或調侃,而是頗為真誠地,認真地,發自內心般的讚許。
縱使明白蛋糕樣貌不佳,不值得如此讚許;但推理以外領域能得到男人稱讚,還是讓他心裡頓時明朗泰半起來。甚至覺得因專注在製作這蛋糕上、不小心燒毀一只鍋子的失誤污點,似乎都沒關係了。
「降谷先生說這是不用烤箱、連我都一定能成功的檸檬乳酪蛋糕。」
嗓子失卻方才進門時的滋潤,各種狀況和男人那句稱讚,已將喉頭燒得稍微乾涸。
「形狀不太好,但是材料都是茱蒂老師先幫忙挑選買好的,味道一定沒問題。」
「那就是敗筆喔。」
「……欸?」
「雖然小朋友努力瞞著,但我看到茱蒂的購物清單了。」
男人朝他伸來手,主動接去那盤偶爾雪崩的蛋糕。
「所以你的懷疑是正確的。我確實是故意離開,讓小朋友能好好製作出『這個』。」
意想不到的敗點,讓他怔忡,凝固。
對於赤井秀一見到蛋糕時會有何種反應,他曾經預想過各種可能。但這個發展徹底出乎他意料之外。他都給忘了,赤井秀一也是個演技能騙過黑衣組織那幫人的實力派演員。
將蛋糕盤擱至桌上的那只手,又再度伸近他。熟悉位置上的繭子摩擦進指隙間,交握住手掌,將他領坐進沙發裡。
幾乎快要失卻彈性的老舊沙發座面,原先就被男人體重傾去一定弧度,使他自然而然地挨上對方。脫去大衣後的單薄襯衫隔絕不了體熱,溫溫地,擴散至他手臂身上。
赤井秀一身上辛辣酒氣和菸味都散逸許多,摻和室內那般沈積出的居住氣息,和依舊殘存的焦炭苦澀,攪和成某種永遠都能使他放鬆的,恆久存在。
「不過,即使我早知道會有蛋糕;」赤井秀一口吻也溫溫地,擴散入他心底;「但還是不知道,『為何是今天』……」
「可是──」今日的第二聲驚訝,短促地很。
可是、都到這地步上了,赤井先生怎麼可能會還沒想到──未來得及說出口的句子,全被他含糊回口中,盡數嚥下。
這也是第二次。
因為朝他俯近來的臉龐極近。充滿既視感的距離與細節,帶起種種後續記憶,讓他複習一回同等熟悉的躁熱。
以及,再次勾著他吸引他的,啞嗓溫柔。
「還請小朋友務必告訴我……」
太過清晰的某種引導,太過明顯的明知故問,都乘載於男人的溫柔裡,一一,浮現出來。
縱然他有預感,茶几上那盤蛋糕等等會被暖氣融解成泥火山狀態;縱然他有預感,正輕柔反覆磨娑他頸側的手指將會更熾熱更深入;縱然他有預感,他不可能再踩得了一次煞車。
反正,他早就身處於男人的領域之中。
他半側轉身去,是為了讓道出答案的口更靠近男人耳邊,卻也讓自己幾乎壓上赤井秀一。
「生日快樂。」
高昂熱切的情緒及推想,沸騰得他聲調稍顫,小小地,跳針覆誦一次;「生日快樂……跟福爾摩斯吃醋的、赤井先生。」
工藤新一眼中的赤井秀一微笑著。
深邃眉骨製造出的影,使那雙暗綠瞳色顯得沈靜寬廣。此時那雙綠潭般眼眸浸食他身影,泛出正向情緒時特有的,微彎月弧。
再次交疊的唇間,這回有明確且清晰的焦灼氣味。
即使他和赤井秀一都很清楚,那理應是他燒焦鍋子所殘餘的空氣使然;但他想,他們都更樂意把那股氣味想像成更好的存在。
例如、是他們急迫索求彼此而致的那股焦躁的,具體凝結。
於是他有預感。
他的預感將會被一一實現。
*
手機因來電震動起來時,青年身影剛從他的墨鏡鏡面上消失。
『是我。』
「喔……放心,小朋友正準備搭原定班機回去。」
『坦白說,你何時發現的?』
「小朋友跟你提了?」
『是我問的。』
「……很在意料理培訓的毀壞成果有多顯著嗎?」
『你要選擇現在回答我的問題,或者你下回到日本、被扣留在機場海關時,再等我聽你說?』
相當有對方風格的威脅。他輕輕笑了聲,沒在意是否給對方聽見。
「其實當他說要來幫優作先生取材時,就覺得不對勁……不過真正確定的關鍵,還是在於茱蒂的購物單。」
『話說、你也可以不拆穿,直接演到底吧?』
「知曉石頭在哪,下次就不會再被絆倒。」
『那當真是你本意?』
對方聽來相當懷疑他的說詞,然而他以即將開車上路為由,單方面先行結束這通聯繫。
確實不完全是如此單純的念頭。
當他在那家菸霧瀰漫的酒館裡,見到對著其他人投射熱情目光的工藤新一時,他沒料想,自己竟然會湧起不愉快情緒。
明明也見過青年對其他人投射過類似目光──足球選手,幾位名偵探,或青年的父母,當下也不曾浮現過那般負面的、接近吃味的心情。
也許、跟意識到那天是什麼日子有關。
坐進愛車,赤井秀一看了眼留在副駕駛座上的紙袋。那是剛剛青年才拿出來、說是真正的生日禮物。
在述說那只顯得過大過沈的紙袋裡,其實是緊急拜託卡邁爾他們挑選的新鍋具時;青年咧嘴笑得盛大,蓬鬆鬢髮下透出的耳根洩漏滿滿羞赭,於他眼裡燒出清楚的赤色脈絡。
重疊那夜灼熱過程的記憶。
混著各色焦躁、各種急躁氣息的記憶。
他不是會惦記自己生日的人。是因為青年到來與舉動中的疑點,讓他意識到那日的特殊性。所以才會想稍微、捉弄一下小朋友。
這樣說來、他也是咎由自取。
要不是他帶工藤新一去酒館看老福爾摩斯,也不會嚐到自己的醋勁……
以火柴擦亮微火,止於指端的小範圍暖意,轉眼化作他口中那根菸的白茫。
也溶化他唇角成自嘲弧度。
儘管如此,赤井秀一想,那依然是他覺得蠻好的一個生日前夜。
凡是青年給予他、使他嚐到的滋味,無論醋意或是焦味,親吻或深入,甚至是於床上共享的那座蛋糕山及其他種種。
足以使他開始對來年有所期待。
期待他的小朋友,將會再帶給他什麼美好滋味。

【柯南】 生病時的一些小事/赤柯
- 2018/07/18 Wed|
- [名偵探柯南] 赤(昴)柯+赤(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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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B:0
- |EDIT
*極短,老梗,赤井視角,OOC通常運轉中
*和《秘密》同一脈絡,也就是知道柯南真身後的事
誰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轉頭望去時,口中銜著的菸也隨之划出一條脈絡,代替他呼吸時的溫熱氣息,於冰凍空氣中綻放看似純淨、實則嗆鼻的濛白。
一名還很面生的年輕小夥子正以手掩口,被病毒入侵而產生的黏稠廢物還哽在年輕人的喉頭,使其發出短暫難受的音階,試圖將其推送出口,時不時又因喉間黏膜受到異物刺激,而再度咳出一兩聲。
確認完狀況的他收回視線,在回頭途中,接上朝他這裡瞧來的老先生視線。他從那對濃密眉頭下方的目光中讀出詢問,對此,搖了個很輕地否定弧度。
老先生應該是發現他真正的心思,才會如此詢問。不過幾聲咳嗽,並不會影響現在進行中的這個任務;然而他在聽見咳嗽聲時,內心確實短暫浮現一絲極為微弱的,輕視念頭。
他輕視那名生病的可憐蟲。
人會生病,都是因為自身的懈怠,才會讓病毒有機可趁。他如此認為。因此他從未被濾過性病毒給找上門,就同現在縱使為了行動靈活,只穿著單薄制服和防彈背心,屈身於寒風呼嘯的破敗大樓窗邊,冷意也無法撼動他。
他讓眼界重回到那小小的準星前。
*
他在自己的咳嗽聲中轉醒。
呼吸管道被阻塞到幾近窒息的悶然令他難受,不得不以口補充新鮮氧氣,也因此觸動喉嚨發炎處,成為不得不以咳嗽來舒緩的搔癢,導致難以安眠的惡性循環。如此反覆幾次淺眠和咳嗽的循環後,他放棄繼續入睡。
這麼說來,自己昏睡了多久?
坐起身來時,腦袋內部不甚清楚地暈了一陣,讓他不得不皺眉閉眼,暫停所有動作,直到一切吱嘎作響的部分都沈寂安定了,他才睜眼確認時間。
入睡前是日光尚未全然消退的傍晚時分,牆上時鐘揭示的現在,則是未到萬籟俱靜的夜裡。
收回目光之際,床邊椅上有熟悉的色彩,吸住他注意──因為披掛於椅背的衣物假髮等物件,是屬於沖矢昴的裝扮。
男人眉頭抖地愈發深刻。
然而嫌犯也不是太難猜測。一本夾著書籤的偵探小說,正放在他手邊的床面。
他認得那本小說是誰的持有物。
「啊、赤井先生醒了?」
小說的持有者恰巧推門踏進。
戴著眼鏡的七歲男孩,提著熟悉的木製托盤,絲毫不意外於他的清醒。「剛剛看赤井先生越來越不安穩,想說大概快醒了,所以去取了水和藥過來。」
男孩將托盤擱至小桌上,平素放置咖啡和檸檬派的托盤內,此時只有樸素的水杯及簡單藥物。孩子將水杯和膠囊遞給他,確認他穩穩接下後,突然探手碰了碰他肩頭。
因此舉而稍顯訝異的他,腦中卻無法立即給予任何反應的指令──只有木然望著孩子露出瞭然神情,轉身至衣櫃處取來毛巾和樸素睡衣。
「等等吃完藥,也換個衣服吧?赤井先生身上都出汗到弄濕了。」
男孩的關心,引著他抬起眼去,再度見到那些被剝除的偽裝物。
「……那些……是小朋友幫忙的?」
總算脫口而出的問句短短,有他自己都快認不出的嗓音,分崩離析。
江戶川柯南順著他的目光轉頭,落在屬於沖矢昴的淺亮髮色上。聰明孩子頓時明瞭了他真正在意的事情。
「是我請父親幫忙的。」
他突然想起來,這座房子真正的主人,確實已經回國。只是擁有公眾人物光環的工藤夫妻倆時常不在家,加以他刻意區隔縮減活動範圍,這段期間也進行著詹姆斯那裡交代的工作,時常外宿,因此不常碰到面。
如果是思路縝密度和體力都更勝男孩的工藤優作,確實有可能在未驚動他的情況下辦到除去偽裝……但果然、還是太過難堪了些。
微渺病毒竟然成功侵蝕他的防備,讓他倒下,簡直像是在數落自身最近過於疏忽,產生讓其有機可乘的嘲笑般。他思及過去的自己是如何輕視那些感冒的同事,心頭陰霾便難以消散,反而更加厚實壓沈程度。
是因為假身份偶爾帶來的短暫安逸、才會鬆懈了嗎?亦或是──
「現在不應該想那些事,赤井先生。」
小小手掌覆上他持著水杯的手背,唐突中斷他的思緒;軟熱掌心帶來和發燒體溫迥異的另一種,溫暖。
「生病並沒有什麼原因,只代表病人真切需要暫停下來,讓身體和腦袋好好休息罷了。不需要自責喔。」
「喔……」
他不能說毫無半點詫異。陡然放大些的森然瞳仁,稍稍洩漏一絲與讚許並存的複雜情緒。「竟然……還讓小朋友看穿了。」
「不、」
乾脆反駁了他的稱讚,孩子主動接去他手中那只已被飲盡的水杯,將其放回托盤後,隻腳跪上床邊。因此朝他又更近了點的男孩,再度伸長手,這回直指赤井秀一眉間。意欲撫平那其間緊湊而崎嶇紋路的指腹,有稍加使力的觸感。
「是赤井先生這裡自己洩漏的。」
原先鎖得死緊的眉頭一挑,被指出漏洞的他刻意舒開眉,將柯南的手握去。卻因微笑而使眼眉再次攏聚於一塊。
「我知道了……」他忍過一陣搔癢喉頭的反應,盡可能用意志控制住可能散佈病菌的咳嗽行為;意志控制還勉強可行,道出口的聲線則是依然虛弱到令他自己不能接受。「你先出去吧,以免傳染。」不想讓孩子生病,也不想讓面前那個孩子見到更多如此窩囊的自己。
「別擔心。」
正在幫他撕開退熱貼的男孩,露出淘氣意味的安撫笑顏。
「等赤井先生再度好好休息,我就會離開。」
他無法驗證孩子那番言詞是否屬實。
光是更換下汗濕衣物,加以成藥藥效發作,就足夠使他精疲力竭頭昏腦脹。幾乎是一重新倒回床舖,意識就瞬間要被徹底抽離了。
記憶中,打從進入FBI後,就幾乎不曾像今日一般,陷入如此深的睡眠需求程度。無論休息或入睡,他總刻意讓自己盡可能保持在留有一點清明、能立即有所反應的淺眠狀態。
是以他對於即將陷入的深沈睡眠,多少浮現些許抗拒與掙扎。
然而成藥正在發揮效用。
朦朧裡彷彿有無數絲線,從深處朝他湧現,一一捲上他,將他帶往它們的來處。他還想抗拒,但力不從心地讓他心驚;如此消極地拉鋸,也正無謂地消磨他的體力。
赤井秀一又難受地收緊眉間時,一只屬於他人的手溫,突地蓋住他的手。
沒來由地,那道手溫竟讓他能稍稍放下心去。仿若無論陷入多深沈之處,那只手都能領著他回到清醒現世。
於是他終於放棄掙扎。任由意識完全被捲入連夢境都不存在的純粹睡眠。
他難得睡得如此沈。
直到再度被什麼動靜弄醒。
有一些稍嫌巨大了點的騷動,驚擾至安眠深沼,動搖到他的意識。醒來前的四肢先行顫動,讓他猛地發覺,那只原先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已轉而被他攥著握著。
動靜隨著他清醒而漸趨明顯起來,引著他睜眼。先進入視野中的,是孩子半埋在臂膀裡的睡臉。
「抱歉、吵醒你了?」音量降至低點的成年男性嗓子,從比視線高一點的地方落下;即使他沒循聲望去,也認得出聲音主人。
體力正隨他清醒程度而逐漸恢復,讓他足以撐坐起身,但工藤優作阻止還打算下床的他。
「不用特地起來,你還需要再多休息。」
用手勢阻止了他,對方指指趴睡在床沿的孩子,男孩背上覆著一件陌生外套;「我只是來補救一下。」
違背約定的男孩睡得極熟,正讓工藤優作取走未摘下的眼鏡;即使鏡框撥動前髮,製造騷動,也沒能撼動孩子的睡眠。
他也再度確認,自己圈握著的,當然是孩子的手。兩人手掌接軌處就位處在棉被外頭,那是任誰都一目了然之處。
他悄悄,稍微,鬆開了緊握的程度。
「請工藤先生帶他回房……」
「不行。」
極為俐落地拒絕他請求,大作家從口髭下露出的唇角上揚弧度卻和婉地。「不管做出什麼決定,既然確定了,就要為這個決定負起後續的所有影響及責任。」工藤優作的笑容轉而開懷一些;「就算因此感冒了,也一樣。」
未曾料想過的答案。
但依照他對工藤家的認識,綜合過去聽孩子闡述過的父母的事蹟,好像也不是太讓他意外。
有些衝動在胸口躁亂著,是他平時不會擁有的輕率想法。是因為生病緣故吧,對抗病毒的身體及頭腦都迷濛地,彷彿失卻一層理性。
因此在意識到那問題究竟輕率到何種程度前,他已脫口而出:
「……不論那個決定好壞?」
「嗯。」
工藤優作隱於鏡片後的目光,似乎瞥了眼他和孩子握在一塊的手;然而室內昏柔光線讓他難以確定真相。
「我們父母能做的,是在他做出決定前的指引和知識給予。所以我們教給他很多、很多事情,讓他得以依據那些先備知識和認知,去思考、去做出他認為最好的決定。」
拿起放有空水杯的托盤、臨踏出房門前的工藤優作停下腳步,側身朝赤井秀一眨了記笑眼。
「雖然時間和場合都不太妥當,不過假使能讓你多安心休息,我可以很驕傲地告訴你,這孩子至今還沒做出讓我覺得不妥的決定過……即使是、和赤井先生你有關的『那個決定』。」
工藤優作確實讀出了他那道輕率問句中的隱意。
目送對方關上門後,赤井秀一讓自己跟隨如同胸口解開束縛的心臟一同,徹底癱軟。約莫是方才提問過於緊繃的緣故,現在一放鬆,總覺得軀體熱度又開始飆揚,眼前和腦袋也再度失去清晰。
在誤打誤撞、獲得一道難關解答的此時此刻,竟然覺得生病也沒有不好……對於這道連自己都感覺荒謬的感想,他苦笑出來。
唯一真切感到單純的幸好,是咳嗽症狀已經消停。
他側轉過身,朝著男孩處挪近了點。因汗水而更顯捲度的前髮紛亂,遮擋不了他的視線明確。
眼前男孩的吐息規律微小,似乎未被兩名男人間的對話給打擾到睡眠品質。
他看著被他握著的孩子。
凝視能讓他安心熟睡的孩子。
「謝謝……」喃喃低語的聲音頓了頓,轉而往更形同氣音的方向偏去;「新一。」
總覺得掌心裡的小手好似有所動靜,但意識又再度被濃密睡意捕捉住的他,沒辦法確認。
他唯一能做的,僅有下意識地縮緊掌心。
緊握似乎正轉而反握住他的,那只小小手掌。
那只能帶給他比準星所能瞄準的範圍還要更廣、更多可能性的,神奇的孩子的手。

【柯南】 兒童走失廣播/赤柯
- 2018/03/08 Thu|
- [名偵探柯南] 赤(昴)柯+赤(昴)新
- |CM:0
- |TB:0
- |EDIT
*獨立個體,和其他篇章無關。依然老梗,ooc通常運轉
*路人/旁觀者角度
*噗浪上點題給大綱跟風,
從抽屜中取出放置常備小零食的鐵盒,女子依照慣有流程,挑選一支多彩炫麗且甜美的棒棒糖,遞到正哭著唏哩嘩啦的一名小女孩面前。
光有色素且毫無營養價值可言的棒棒糖,卻能用華麗糖衣和滋潤心靈的甜度,暫時安撫下大多孩童的嚎哭,並使她的耳朵獲得短暫寧靜。
不過、無法消弭她對於服務台旁那名男人的好奇心。
就才剛請她廣播協尋一名七歲男孩子的前提來說,那個獨自靠牆而立的男人,似乎是太平靜了。她在這個服務台,見過許多六神無主、氣急敗壞的家長,卻沒見過態度近乎事不關己般的家長。
她瞥了眼登記簿,七歲男孩的姓名獨特,但跟那個男人的姓氏壓根不同。然而男人展露令人難以拒絕的良好微笑,以及「受男孩母親所託的遠親」來說服她,讓她同意幫忙廣播尋人。
而且、男人連內容都有所指定。
『請妳照這樣的內容廣播……』男人道出和外表俐落迥異的緩和語速,低沈有禮地詢問她:『可以嗎?』
這樣說來,那個內容確實有點奇妙呢……她看向壓在一旁的紙條,那是男人要求的尋人內容,她特地留下那張字條,並非因為男人的筆跡不錯,而是假如上司或前輩真要追究時,她能拿出來佐證是客人要求。
她當然不可能對他們說,男人的微笑似乎含有某種魔力,讓她無法狠下心,向其說明廣播尋人的內容得照規矩走。
現在男人面上毫無任何笑意和情緒存在,正以一種遠眺觀察人群、甚至和周遭一切歡樂慶典般氣氛脫節似的姿態,背靠著牆,啜飲她依對方選擇而給予的熱咖啡。
給予等待的尋人者一杯飲料或開水,是規定。至少符合了一項工作守則的她多少因此鬆一口氣,才讓無法克制的視線繼續觀察男人。
從那對綠眼珠來看,擁有日本姓氏的男人應該混有西方人血統,是以長相不至於太粗獷,五官端正銳利;加上年紀稍長和深色穿著──縱使那身打扮在這座遊樂園中突兀地很──讓男人擁有一股不威而厲的氛圍。穩重而從容的態度,更和她週遭那些大學男性截然不同。
是因為這緣故吧?因此當男人突然對她露出比禮貌性更輕柔些的笑顏時,她才會被男人的笑容給說服。
「赤井先生……!」
一道參雜喘氣明顯的男孩叫喚聲,將女子從光明正大的觀察中拉回現實。也因如此,她才沒遺漏男人聽見孩子聲音剎那,眼底綻放的光彩及唇角上揚瞬間。
一名小個子的、戴著眼鏡的、怎麼看都比她身後那名舔著棒棒糖的七歲女孩還矮上許多的亞裔男孩,正朝男人快步跑將過來。
「那、那個尋人廣播是怎麼回事?」
滿臉漲紅的男孩也不像一般尋找家人的走失孩童,倒還比較像孩子走失的家長,指責般地對男人抱怨──她聽不懂日文,然而從語氣和肢體動作看來,應該是這樣沒錯──「卡邁爾探員和茱蒂老師他們也聽得到啊!」
「喔……」
她聽著男人沈穩緩慢回應,不過、不太一樣……
男人對男孩的回應聲調,是更接近……她努力翻遍腦中貧瘠的詞彙庫,總算找到一個堪稱適當的形容:「慵懶」。
慵懶,且包容。
「被他們聽到……有什麼關係嗎?」
「關係可大了。」孩子這句話聽來看來,好似在強調什麼嚴重的事。她也發現到,男孩臉頰的殘留紅暈,也許不只因為奔跑到此的緣故。
「所以說、」男人用更溫柔的微笑,更柔軟的聲,探手覆上男孩戴在頭上的帽子:「下次遇到什麼可疑線索或對象,別直接追上去,先跟我說一聲……如何?」
男孩不滿地癟著嘴,抬手抓住男人放在他頭頂處的手掌,作勢想抬離那隻手。
「還不是赤井先生自己忘記帶上手機--」
「沒帶確實是我疏忽,但是習慣亂跑的小朋友,也要負上一半的責任。」
儘管半句日文都聽不懂,不過她聽得出男人口氣收得嚴謹許多,動作卻依然溫和。男人順勢握著孩子朝他抓來的手,沒生氣孩子的頂嘴和反抗,而是親暱地,將小小手掌揣在整隻掌心中。
男人的態度宛如感染了孩子。孩子這回沒打算甩開男人的手,帽簷下的目光卻突地意識到什麼,朝她這頭掃了過來。
直截盯著兩人一舉一動的她驀地一驚,在那雙瞳仁接觸到自己視線前趕緊移開,轉頭關心起家人還未出現的小女孩。
「小姐。」
接近來的男人嗓音一如她記憶中的高度,不卑不亢,鑽入她耳中。應聲回頭的她,見到依然牽著彼此的兩人。
她多瞧了半躲藏於男人腿後的孩子一眼,尤其是,那雙同樣藏於眼鏡鏡片後方的水色瞳仁。雖然她怎麼看,那孩子就像個小男孩的模樣……
「謝謝協助,已經找到人了。」
巧妙移動身軀,將男孩從她視野中遮擋掉;男人微笑一如初始。「這樣跟妳告知一聲,就可以了嗎?」
「啊……是、是的。」
察覺自己不禮貌的注視,慌忙垂首的她怔忡回應。
然後才意識到,是不同的。
男人對她的笑容,和男人對那個孩子的笑容,截然不同。
而且那個孩子……氣質完全不像她接觸過的所有孩子們。至少不像七歲孩子。她想起那道凌厲目光,簡直就像孩子軀體內藏有不符合年齡的靈魂一般……
──……欸欸、那不就是「吸血鬼」嗎?
她怔了數秒後,隨即因自己的胡思亂想乾笑出來。偷眼確認已經見不著兩人身影,她仰首望向頂棚外,照舊是見不著半片雲的蔚藍天空;假使真有吸血鬼,這種大豔陽天也不可能出來亂跑吧?
而且啊而且,如果那兩人真是吸血鬼,感覺他們對如此年輕貌美的自己也沒什麼興趣呢。由她這名女性的第六感來看,她倒覺得男人和那個孩子之間的關係,似乎遠比男人自稱的「遠親」來得濃厚許多。
尤其是、男人投注在孩子上頭的笑容和眼神,那份感情和氛圍……
女子用力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八成是累了才會一直一直胡思亂想。想找點事來分心的她捏起男人留下的字條,隨口又念了一遍。
「柯南小朋友、你的赤井先生在3號服務台處等你。」

【柯南】 正夢。/赤柯
- 2018/01/01 Mon|
- [名偵探柯南] 赤(昴)柯+赤(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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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B:0
- |EDIT
*ooc通常運轉
*和〈秘密〉同一脈絡。
*然而單獨閱覽也沒問題吧,建立在銀彈組已互相坦誠的前提下。
*全0向(咦
*灰原哀串場一句。
柔軟的低頻震動,持續了一陣子。
凝視天花板數秒,睡眼惺忪的男孩凝滯好一會,才意識到那股震動源自何處。他從枕頭旁摸來手機,揭示來電者和當前時間的螢幕亮晃地很,刺得孩子難受地皺了皺眉眼,可手上卻迅速接通來電,連句抱怨都沒道出口:
「昴先生?」
「現在可以出門嗎?」是赤井秀一的聲音。
「現在?」
江戶川柯南一併找來眼鏡,按開GPS追蹤,順便瞥了眼床鋪上鼾聲大作的大偵探,「赤井先生在樓下?」
「嗯、」赤井秀一的嗓音情緒沒有任何不尋常之處,「要去個有點距離的地方。」
一邊確認來電訊號無誤、一邊悄悄爬至窗邊的孩子,將窗戶安靜推開至能觀察道路狀況的寬度。
打開窗戶不是問題,問題是過巨溫差。甫從溫暖室內探頭,進到隆冬戶外的低溫裡,冷熱交替得太迅速,使柯南無可避免地湧起一輪哆嗦。
他咬緊牙關,忍下足以引起他人注意的騷動。
正接近凌晨前夕的此刻,天色看來還是宛如深夜,唯有遠方天際線有一輪暈亮朦朧,難以確認是黎明前兆或是城市光害的餘韻。街燈也尚未關閉,讓孩子能清楚見到道路旁暫停中的暗紅小巧車輛。
該車停放位置刻意安挑選過,沒讓任何一盞街燈的灑落光圈捕獲,安靜地藏匿於晦暗處。唯有燙熱排氣管冒出的白煙翻騰,無聲地張狂,也向孩子呈上車輛發動中的證據。
街上沒其他值得注意的可疑對象,至少孩子鏡片裡的資訊讓他得出如此結論。
接下來、柯南都小心奕奕,避免驚動到誰。幸虧有毛利大偵探的打呼聲讓他安心,也適度地給他一些掩護。在打呼聲的掩護下,他盡可能安靜地簡單漱洗,換好外出衣物,做好出門準備。
為了壓低音量,勢必放緩動作;因此等孩子關好毛利家大門、踩下樓梯,總算來到車旁,已經過了十來分鐘。
當孩子打開沒鎖上的車門時,駕駛座上的男人正就著半開車窗,以原本模樣抽著菸。看菸身長度,是新燃上沒多久的。
抽菸中的赤井秀一,是稀鬆尋常的日常畫面,柯南本來也沒多加留意;直到見到坐上副駕處的他後,男人順手將菸火給捻熄。
看似行雲流水、極其自然的這舉動,反使孩子猛然意識到蹊蹺。但柯南沒向赤井秀一追問,只提出他當前最在意的問題。
「赤井先生要去哪裡?」
「繫上安全帶……」
關起不斷灌進冷風的車窗,赤井秀一的慢悠回答壓根對不上他的問題,只稱得上是單方面的提醒。熟識男人的孩子沒發難,反因這記答非所問而愈加安心。
雖然時間點不太對勁,也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和目的地為何。不過這般赤井秀一,確實就是他認知裡的赤井秀一。
確信眼前男人不是誰的偽裝,柯南也就依言迅速扣好安全帶。鎖扣密合的聲響響起同時,男人亦踩下似乎等待已久的油門。
*
車燈於上升坡道上,切出即將前行的方向與指引。
孩子略偏首,望著頗為無趣的窗外風景。
天色尚未全然亮起,但毫無遮蔽的山中道路,已不同於夜晚那般晦暗;只是晨間濕氣濃重,濃霧瀰漫。除卻霧氣外,柯南能見到的,就是幾無特色的一般護欄和樹木草堆,綿延不絕。
縱然如此普通無趣,這條山路對他、以及對赤井秀一而言,卻是相當特別的存在。
即使赤井秀一完全沒說明也沒解釋目的地,但是當孩子發覺車子前進的方向後,大約猜出了男人想法。駛入這條道路時,他更以了然於心的笑意,瞥向男人;意識到他視線,對方回視他的笑意一眼後,唇角也揚著同般含意的勾勒。
有些時候,言詞是多餘的。
持續前進的他們,不曾於山道上熟悉的某些中途半端停下或慢下過。
無論是基爾舉槍處決赤井秀一處,還是那段筆直的道路之處,或者是赤井秀一擊中某輛車的輪胎之處。
陸續途經那些已不見半點痕跡的乾淨路段,彷彿一種回顧。
一種巡禮。
在這條路上,赤井秀一死去一回,也於這條路上重新回到人間的舞台。
在這條路後,男人和孩子之間,才因此開啟更進一步瞭解彼此的契機。
乃至於、進展到今日此種階段。
來到提供車輛暫停的平台處停妥後,沒多做解釋的赤井秀一逕自下車,孩子自然也不是會安分留在車上的乖乖牌。他跟隨男人腳步,一大一小,一左一右,駐足於能夠見到開闊天空的車頭前方。
空中層層堆疊而顯得厚重的淺灰雲幕後,已透出橙紅光華隱約。
即便無人的此處顯然並非欣賞日出的知名景點,即便只是每日每日重複進行的自然景象;但獨特的一年之始,仍足以替此次日升加諸上特殊意涵。
毫無人造建物遮蔽的山間視野,亦使尋常的日出景象顯得跟平常印象大相徑庭,讓孩子心頭隨之雀躍起來。
心情一輕鬆,危機便趁虛而入。過於乾冷的風勁突然迎面襲來,使他鼻頭一癢,猝不及防,打出個超大噴嚏。無遮掩的噴嚏聲猛烈,甚至還聽得見噴嚏尾音成了回聲,自冬日冷空氣中漸次遠去。
赤井秀一只提到要到遠一點的所在,柯南壓根沒想到會跑到山上來;平地的通常禦寒穿著固然不薄,依然無法全面抵抗山間的寒。
孩子困窘低頭,才摸找出面紙擦去鼻水,男人手掌突地出現在視線範圍內。
以及其手上遞來的,一只暖暖包。
他伸手覆住那包暖熱,卻沒立即收去。
「這是赤井先生在用的吧?」他在車上到處亂瞧時,就見到男人口袋透出的米白方包一角。當時車內並不冷,是以柯南對這記發現印象深刻。
「是先幫小朋友準備好的……」男人的笑語聽在柯南耳裡,相當溫柔:「還是說、不喜歡上頭有我的溫度?」
「傻──瓜。」
冷著臉色反駁男人臆測,確實需要點暖意的柯南不再推拒,將暖暖包揣入外套口袋深處。
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完整生效的暖暖包,此時相當暖和,加以染有男人體溫暖度的心理效果,使其熱度發揮得極速。不止捂暖手掌,連原本被山風刮得僵冷的面上,也一下子就溫熱起來。
柯南仰起脖子,偷覷向赤井秀一。
男人雙手都安插於褲袋內,正凝視猶如落日的天空多彩。許是這記偷看太過光明正大,那雙被漸次明亮環境光線給洗滌成鮮綠的眸色淡然,骨碌一轉,明確承接下他的視線。
「……小朋友好像頗為在意什麼?」
「也稱不上是在意。」
「喔……?」
赤井秀一的口頭禪沒有任何變化,就和他初次聽見時的印象,完全相同。拉長的單音節,蘊含容易使人多心、解讀成諷刺口吻的抑揚頓挫;也可說是帶有好奇意思的,饒富興味感。
更是能引著他坦白以對的、細緻、且尖銳執著的銀勾。
「如果赤井先生想抽菸,就抽罷。」
孩子收回和男人接軌的目光,轉而望回前方。即使幾道先露臉的初陽光芒燦地刺目,然而赤井秀一那雙瞳眸更光輝燦爛地,帶有令柯南心中熱起的熾熱。
「那就跟赤井先生的體溫一樣,都是赤井先生的一部份……所以、我不討厭赤井先生的菸味。」
縱使男人偽裝時也會抽菸──滿滿證據就在垃圾桶中,沖矢昴身上也偶爾會透出一抹菸的殘餘氣味,卻幾乎不曾在他面前抽過。
初察覺這件事時,柯南原本認為那是男人刻意為之的身分切換行為。直到剛剛發現赤井秀一也是如此,孩子開始思考,也許,癥結點在於他自身。前來此處的路程裡,兩人沒太多交談,恰好能讓他好好回想自己是否說過什麼做過什麼,才會出現此種舉動。
其實並非全無方向。除卻跟案件相關的部分,他們之間極少特別談及菸、或者菸味。過少的嫌疑犯一一篩選後,結果很快就脫穎而出。
那是一個難得無事而和平的閒適下午,他們兩人都在工藤邸的客廳裡。他還記得自己當時在看書,而且是期待已久的偵探系列新作;只是無論追兇過程多精彩,依然阻擋不下呵欠連發。
過於頻繁的呵欠獲得男人關切,於是他隨口抱怨了毛利小五郎的菸酒味。毛利大叔隨心所欲慣了,有時抽菸喝酒後,就醉醺醺地倒回臥室,絲毫不顧過濃菸酒臭味燻得同房男孩難以安眠。
對於男人如此細心記住他隨口抱怨的事,仔細避開在他面前抽菸,再加上男人菸癮程度之重的前提。種種隱藏在小動作後的情感與心思,成為孩子胸膛深處助燃的薪柴之一。
但赤井秀一推翻了他的推理及認知。
「雖然很高興聽到小朋友這樣說……不過、不完全是因為菸味喔。」
「欸?不是──」
沒想過會被男人反駁,尤其是對他而言、相當難得的感性時刻裡。全無心理準備的柯南,反彈般冒出詫異反問後,立即意識到如此太過失態,連忙慌張地掩住嘴。
嘴雖然掩住了,可脫口而出的文字,已乘載風勢,抵達他無法收回之處,換來男人笑聲。
後悔尷尬、又尚且無法冷靜尋找正確答案的多重情緒,燒得男孩臉色熱燙發紅,只能暫時抿緊唇,瞪向正大笑出聲的赤井秀一的眼色,亦是複雜糾結。
其實還有一絲,難得的、正向的,驚訝。
他幾乎從沒見過男人那般笑著。甚且連笑聲都輕盈地,猶如祛除了什麼重擔。能使赤井秀一如此開懷,雖說是件好事;但緣由竟然是自身推理失誤,而且還是在這種重要時刻搞砸……柯南內心那名十七歲少年的情緒,還是懊惱的比重多了點。
「赤井先生也笑得太開心了吧……」
「抱歉、」
俐落止住笑聲,赤井秀一朝孩子蹲近身來。尚未散去的開懷情緒,收攏入堅毅五官裡,從唇角眼角此種邊緣透露出的柔和,道出稱讚的低軟聲線,都透露出赤井秀一的極佳心情。
「因為小朋友說了讓我很開心的內容。」
「……能讓赤井先生那麼開心,真是太好了。」
縱然內心早已跟隨男人口吻,飄飄然起來;然而自尊心作祟、拉不下臉的孩子別開目光,假意還在賭氣中,連語氣也勉強裝上虛假的刺。
但男人絲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應對。手指輕輕搓揉孩子鼓著的臉頰肉,好似意欲揉散他的偽裝。
「跟我有關的事,小朋友以前也猜錯過一次?」
「……有嗎?」
「那時小朋友也差不多是這麼高、沒戴眼鏡……」
也許是看透柯南,也或許是孩子那句回應的聲調太虛晃而露了餡;赤井秀一自顧自地以手掌比劃起高度,緩慢述說起來。「因為猜錯我的工作,所以有一個很有趣的稱呼。」
「其、其實跟案件無關的事,我都不太會去記得哈哈哈哈……」
連他自己都聽得出來,這句否認的聲線有多乾多漂浮,充滿不用按脈搏計算心跳,也能判斷出的謊言氣味。
他當然都記得。
十七年的成長歲月裡,不斷遭遇太多太多的人事物,也有許許多多新知和常識必須去記憶。於是不被需要,或不常遭遇的部分,就會漸次給新事物新人物慢慢覆蓋,甚至全然削除。
或許是藥物將他的肉體帶回至七歲狀態之故,再加上世良真純刻意為之的引導與試探,他本來遺忘的七歲記憶,又斷續浮現。
尤其是、和赤井秀一有關的那一日。
和男人初次相逢那日的種種細節,如今都被他仔細而慎重地留存起來。不過那般重要猶如珍寶的記憶裡,卻存有孩子絕對不想去碰觸的部分──對赤井秀一的誤解,以及因應那般誤解而產生的「那個稱呼」。
假如未來真有一日成功研究出時光機器,柯南絕對會回到那座海灘,阻止年僅七歲的自己推理出那道謬誤。然而時光旅行機械還未問世,那個讓他痛心疾首的錯誤,也還是鐵錚錚地保留著。
他沒料想,赤井秀一竟然也還記得「那個稱呼」,而且選在他出錯的此時提出,簡直像是刻意為之的策略性安排,往他今日自毀得搖搖欲墜的自信心,重重踢出一記相當有奪勝希望的強勁射門。
「是嗎?雖然我也忘記過,不過昨晚突然想起來……」
「那、那個、赤井先生──」
見對方有意繼續這話題,出於窘迫,柯南來不及細想,急忙伸手,就抓住了赤井秀一的外套袖子。那一抓,和同時迸出的略高分貝呼喊裡,都夾帶同般情緒──擔憂的、抗拒的、羞恥的……甚至是求饒的。
太直接太蠻橫的阻止手段,成功中斷對話,讓沈默降臨下來,為風聲所填補。不規律的風嘯使男孩冷靜一些,也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不甚禮貌的行為。
面上越顯燒燙的柯南垂著頭,不敢去看對方神情,只悄悄鬆開抓握男人的手。
手指離開被抓捏得稍微變形的袖子時,迎來一聲意外的淺笑,以及一隻穩穩地,輕輕地,落在他頭頂髮上的大掌。
安撫意味的輕盈掌心,搓揉亂去孩子的髮流及內心。
「別那麼緊張,『福爾摩斯的弟子』……」
站起身去的男人沒道出「那個稱呼」,只喊了他七歲時的自稱,惹得他隨之仰首望去,目光停留於恢復遠眺姿態的赤井秀一側顏。
「你說得沒錯,跟菸味一樣,就算是七歲時的小錯誤,也都是屬於你的一部份。因此……」男人這番嗓聲聽在孩子耳中,宛如懷有害臊成分似地,飄忽遙遠,停頓好一會,才將未盡話語補上最後一段:「我也都很喜歡。」
初昇朝陽總算爬升過重重妨礙,金黃燦爛的光線乾淨,蒸散迷霧,公平且均勻地全然灑落。
也讓柯南和其眼裡的赤井秀一,沐浴其中。
柯南不想去揣測,為何赤井秀一在他看來,竟顯得些微模糊。從合理而科學角度解釋,也許是山上日出光芒過於清楚強烈的緣故;但他想,應該也跟他自身視野裡晃動的那層溫熱透明,脫不了干係。
大人真是太討厭、太狡猾了。
明明只是很簡單的小事,明明只是包容了那個錯誤,明明只是把他說過的話再說一次罷了……
男孩主動踏近赤井秀一──其實兩人也不過才隔著一小步的距離罷了──在對方意識到他的接近前,拉握住對方手心。
男人的手有些凍人、有些嶙峋、有些粗糙、有些不是太友善的模樣,還有些繭子。柯南沒因那些外在嚇阻收手,而是讓那只手包攏住自己。
他相當熟悉的手。
「我只說一次喔……」
柯南揚起頭,感覺眼前那層溫熱因此傾出眼眶一些,被低溫空氣凝結成形。他不在乎那些濕冷乾涸掉的單薄水分的緣由;他在乎的,是會拉住他手的,那個人。
「新年快樂、」已經不是七歲孩童的江戶川柯南,努力囁嚅了幾分鐘,才終於突破羞恥心建構的高牆。「……小丑哥哥。」
逐開唇角弧度的赤井秀一,將他抱坐起身。從肢體動作中,就能察覺到男人的正向情緒有多激熱烈。
如果只消如此,就能換來赤井秀一的好心情,也算是一筆頗划算的交易。柯南讓手臂繞過赤井秀一後頸,壓住毛線帽未能收服的髮尾紊亂。本意不過只是想穩好身體,赤井秀一卻猛地湊將過來。
他沒躲開。被男人臂膀從背後固定的這姿勢也難以退開。孩子任由赤井秀一縮短兩人上身距離,直至他們之間能夠感受到對方鼻息掠過臉頰。
「新年快樂。」男人悄聲呢喃:「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
「我也很訝異。」
赤井秀一那句感嘆擁有太過強烈的既視感,讓柯南心照不宣地換上盤算詭計中的笑顏。「那我現在應該朝赤井先生眉心開一槍囉?」
「那一槍,小朋友早就開了。」
「嗯?」
「但,不是在眉心……」男人指指左胸口處;「是在這裡。」
男孩不得不壓抑下因太開心而過度上揚的唇。
又繼續靠近他的赤井秀一的唇角弧度,亦是有著一樣氛圍。
因為他們都很清楚,接下來發展會是如何。
他垂落眼睫等待,直至迎來狙擊手以唇對自己擊發的一槍。
輕軟,微溫,絕對命中他心底的一槍。
*
「不過、還有沒解開的謎題。」
一大清早就被帶出門、什麼都沒吃的男孩,縱然快餓扁了,還是一邊打開來這路上時、暫停便利商店買的飯糰包裝,一邊想釐清一件事:
「既然赤井先生說菸味不是完全正確的答案,那、真正原因是什麼?」
開啟車內暖氣,男人摘下針織帽後順勢將髮流向後攏去,又順手從後座那只背袋中撈出一條毛巾,以不會妨礙孩子進食的角度,蓋至他被清晨霧氣弄濕了點的髮頂。
「……等等記得把頭髮擦乾一些,以免感冒」
「赤、井、先、生?」
柯南不可能沒發覺對方故意忽略他的提問。就同他也知道,赤井秀一絕對聽得出來他的態度有多堅決。
男人確實聽得出來。
「也不是非常重要……」
「但我想知道原本的原因。」
「喔……」赤井秀一朝柯南拋來一記笑眼,「不愧是喜歡窮追不捨的『福爾摩斯的弟子』呢……」
男孩咬住了唇。
他總覺得赤井秀一口中突然冒出那個稱號,似乎帶有軟性威脅的氛圍。畢竟『福爾摩斯的弟子』這自稱,和某個他堅決不說第二次的黑歷史般稱呼,都是在同一日裡誕生的。
被迫自主放棄的孩子,轉而洩憤似地咬下一大口飯糰,索性讓食物塞滿口中,將他無法追問的失敗事實,轉化成是自己忙著吃東西、才不能開口繼續問的精神勝利。
於是柯南開始專心嚼著食物。對駕駛座上那人的觀察目光、所有小動作和製造聲響等等行為,都堅決無視。反正車子還沒開動,對方想怎樣都不至於違反公共安全;他也不認為男人會將他倆性命置於毫無意義的危險裡。
當雨刷水突然朝擋風玻璃噴了兩回,他沒任何反應;當車窗突然被開了又關,他吞下第一口食物;當雨刷在這種無風無雨的晴朗天氣裡開始動作起來,他只是又咬了第二口飯糰。
即使孩子內心因此翻了好幾次白眼,即使覺得會這麼做的赤井秀一有點可愛,即使因為見到這樣的男人而心情好上不少。柯南還是表面紋風不動,繼續面無表情地吃著飯糰。
直到那只熟悉的手,出現在他的眼角餘光範圍。
指腹降落在孩子因單側咀嚼、而拉癟著的緊繃唇線邊緣,輕柔滑行幾公釐,接去一粒孩子壓根未曾感覺到的飯粒。
對方做到這種地步,柯南依然強忍著移去視線的衝動,死死地望著車窗外那片朝氣蓬勃的好天氣,內心逐漸懷疑自己是為了什麼在鬧彆拗。
然而對方似乎也到達極限。
再度接近來的,不只手指。
「其實、是灰原的建議……」
赤井秀一嗓音重拾先前於耳邊呢喃的柔軟,相當近距離地,吹入孩子耳洞深處:「她說、別讓小孩子的身體聞到太多菸,比較好。」
那句呢喃太過深入,聲波震盪出一陣酸疼,從背脊末端竄上,差點癱瘓孩子的思路和理智。
柯南勉強地嚥下所剩不多的飯糰,勉強地繼續不順從,勉強地擺出不滿態度。
「菸味跟這完全無關,怎麼會是『不完全正確』?」
「因為小朋友抱怨過毛利先生的菸味……」
孩子幾乎要從座位上彈跳起來。
「赤井先生記得?」
這回換赤井秀一主動傾正越界的上身;「那也是個因素──」
「吶、赤井先生。」
中斷赤井秀一的呼喚沙啞,卻裸露最清晰可聞的念頭。男人自然也讀出了其中蘊含的情緒,順從地停止說明。
孩子以為是個錯誤的「以為」,如今死灰復燃。重新燃起的火苗更盛原先規模,還挹注了名為慾望的易燃物。
太過份了。太犯規了。到底要犯規到什麼地步?到底要讓他沈入陷入到多深不可拔的境界?
這個男人,到底還要讓自己更喜歡到哪種地步?
誰的手拉住孩子的手,讓柯南回過神來。而在這輛車內的他人,理所當然,只有赤井秀一。柯南相信,在自己總算抬頭看向男人時,赤井秀一一定在他眼底發現了燒灼的存在。
於是男人才會主動朝孩子傾身過來。
所以這次降落在有鮭魚香鬆氣味的唇上的不是手指,而是男人菸味稀薄的、更為濕潤的唇瓣。
但無論慾望如何吸引慾望,孩子和男人倒是極有默契地,淺嚐則止。
他們必須顧慮道路上逐漸增加的車流,必須顧慮只能見到虛有其表的外人視線,必須顧慮不能引人側目。
知道真相的人太少,不能公諸於世的事太多。
不過男人都能為自己克制住名為菸癮的慾望,他當然也能。
孩子也能克制住想公然擁抱戀人的慾望、克制住一切會讓男人陷入不實指控的跡象。
為了還未到來的那一日。
赤井秀一駛離平台時,柯南握住口袋裡的暖暖包,蓄著男人和他的溫度的那只暖暖包。
在發現車子並非將他送回毛利家、而是朝工藤邸前進時,柯南揚起臉,和同時朝他投來一瞥深沈目光的赤井秀一,交換一記有所共識的微笑眼神。
至少、在曙光尚未全然驅散那片純黑的此時此刻,他們已經確實地、擁有彼此的溫度。
他們深深地,緊繫彼此。
在即將破曉之前。

【柯南】 有甚麼壞掉的那晚/赤新
- 2017/12/13 Wed|
- [名偵探柯南] 赤(昴)柯+赤(昴)新
- |CM:0
- |TB:0
- |EDIT
*其實和〈秘密〉同一脈絡,然而單看無妨
*老梗,ooc通常運轉
*僅為部分試閱
人類真是太依賴那些便利的發明和機械了,他想。
不過假如那些機械能讓他現在拿著杯子的手不再凍得發抖,他還是很樂意讓機械深入且支配他的生活。
「沒辦法,看來這種時候不會有醒著的水電工……」
掛掉不清楚第幾通電話的男人,聲音聽來有些懊惱。那是他極少從男人身上見到的情緒。
他相信自己回應聽來也有同樣的懊惱。
「畢竟是這種時間嘛……」一直用耳朵關注男人那頭進展的他,總算完成因分神及寒冷干擾、重泡過數次的兩杯熱咖啡,「尤其又是聖誕前夕的周末半夜。」
其實他對那些電話號碼本就不抱有太大希望。平常日裡的深夜也就罷了。此時此地,他沒癡心妄想會有任何宛如奇蹟的可能發生──雖然他確實為此暗中祈禱過。
男人懷有試探的嗓音平穩地,朝他傳來。
「要不要去茱蒂那裏?我保證那裏暖氣照常運作中。」
「沒關係。」雖然這樣說對茱蒂老師不太好意思,可是他特地來到這裡,並不想把難得的見面時間留給他人。
而且,也不想讓她知道。
事實上不只茱蒂,他沒讓任何人知道他今日來到美國的事。就連男人也不知道。因此他才會在天寒地凍的這個季節裡,為了等待隨時可能出現的赤井秀一,於其公寓附近晃悠了近兩個鐘頭。
也不是不能去更溫暖的他處等待。然而溫暖店家的分布位置,和適合埋伏監視公寓大門的所在──此兩者間,是無任何選項重疊的空集合。
為了在赤井秀一回到住處的第一時間一躍而出,即便受凍到鼻水都快滴下來破壞形象,他依然選擇後者。當見到對方因他突如其來造訪,確實露出極其稀有的驚喜神情,他感覺自己的鼻水獲得了超值回報。
當然,室內溫暖的暖氣讓他感覺更好。
只是他沒想到,才進到溫暖室內數小時,暖氣機就宣告罷工。
端著能解凍手指的熱咖啡,踏出小吧檯的他,這才見到客廳入口門框處的男人周身,突然發現哪裡不對。
「赤井先生……你那樣不冷嗎?」
赤井秀一身上除了就寢時的長袖棉T及棉褲外,就只於肩上多披了件慣穿的黑色外套,甚至連室內拖都未套著,正赤腳直截踩在木頭地板上。木頭地板色澤看似溫暖,但於此種低溫時刻裡反倒寒氣扶搖直竄、冰得令人難受。
相較之下,他低頭瞧瞧自己──除卻為了泡咖啡而沒戴上手套外,全套室外的禦寒配備,幾乎都已重回身上;肩上還多加一條赤井秀一主動幫他蓋上的毛毯,腳下也踩著先前特地為冬季購入的毛絨拖鞋。
即使如此全副武裝,但裸露於外的臉頰肌膚,依然感受得到難受冷冽;遑論只穿著那般的男人。
是以雖然赤井秀一對他的發問搖頭,表示無礙;他也全然不予採信。熟稔對方脾性的他不動聲色,只在把熱咖啡遞給對方時,指尖刻意觸及男人手指先端。
凍如冰塊的手溫誠實且明確地,出賣了赤井秀一的意志。
他瞪向赤井秀一一眼,男人則毫不掩藏,笑著正面接收他的怒氣。許是這記怒視起了些效用,赤井秀一乖乖跟隨他踏上沙發前的地毯區域;在他一言不發、選擇沙發一端窩成一團喝咖啡時,也於另一頭落坐,啜飲熱飲。
說是各據一頭,這張沙發也不過是兩人座的寬度──所以男人的大腿就似有若無地,時不時碰觸到他的毯子邊上。
猶如,窺探他消氣與否的小小試探。
「……小朋友真的很在意我有無冷到呢?」
「假如有個厲害的FBI狙擊手凍死在自家裡,確實會是個頗讓人在意的難笑笑話。」
「那麼擔心的話,要不要幫我?」
「赤井先生的外套大衣和圍巾不是都掛在那裏?要幫你拿過來嗎?」
「那些現在也是冰的……」
「還是赤井先生想要我身上的外套?或毯子?」
「我想要更直接的。」
一股近於偏冷幅度的溫寒,混有咖啡香氣,從男人那側接近。
他沒隨空氣流動的方向轉過臉去。只安靜凝視手中杯裡,澄透琥珀疊加成深褐的苦香液體表面,正因細微動靜,盪出一圈圈波紋交錯反覆。
應該要早猜到的。
果然是太冷讓腦袋停擺了嗎?平時他應該能更早就發現男人的想法,和這條路線才是。就像接下來那道體溫會說出口的問句,現在的他,幾乎、立刻、就猜想得到……
「可以請小朋友溫暖我嗎?」
「暖氣機該不會是赤井先生故意弄壞的吧?」
「真要使這招苦肉計也太費工夫了……」
低笑出聲的男人很近,近得能讓他聞到赤井秀一身上氣味。各色沐浴乳洗髮乳等等附著於肉體的氣味,和他如出一轍。
他沒漏看男人早於傾身過來時,便將杯子擱放至安穩桌面的舉動。正因如此,對方才能極其順手的,替他接去自個兒手中那杯逐漸失卻溫熱的杯子。
一切都彷如計算過般,流暢無礙。
感覺到毛帽覆蓋住的耳後髮際,正稍微沁出熱汗。
暖氣理應還沒恢復,那是他內心燥熱使然。他朝著等待回答的男人拉開肩上毛毯,隨兩隻手臂展開的毯子如羽翼,朝男人肩背覆去。
「要在、這裡嗎?」
這記反問直接說明他的同意。於是赤井秀一對工藤新一展露更暖的笑顏。
在他解讀開那道笑顏的意義前,站起身去的男人,已動手將毫無防備的他給撈抱起。這舉動太過突如其來,使工藤新一將原本按於男人肩線的手,轉而摟緊對方頸子,深怕自己會摔落下去。不過那也只是一種下意識地反射。
他比誰都還要清楚,赤井秀一不會讓那種事發生。
為了窩藏因預知即將發生之事而躁熱的表情,他將臉埋入對方胸口。
逐漸悶熱的重疊處,聽得見,單薄衣物下的熾熱脈動。
赤井秀一當然不會凍死,他想。
*
比起過於開放的客廳,寢室擁有門扇作為隔絕,體感溫度好上一些。也或者是因為兩人重疊部分增加、自體溫度也攀升了些的緣故。
更或許、是他被男人於床邊放下時,順勢借力將對方一同拉倒,兩人側倒於一塊時笑得太開懷的緣故。
縱情歡笑只是一小段插曲,並沒持續太久。
赤井秀一率先止住笑聲後,他也隨之停下悶笑,接著才意識到側躺著面對彼此的他們,位處在很近很近,近得猶如擁抱於一塊似地距離裡。
避免冷空氣侵門踏戶得太快,踏進寢室當下,赤井秀一就已反腳踢上門;沒有誰來得及開燈的這個室內,就僅剩得門縫及窗簾邊竄進的光線稀薄。
憑藉依稀亮度,他眼裡的男人五官線條,顯得柔和,彷彿存有未褪笑意。他不認為那是光線黯淡製造的錯覺,因為他自己也是如此──不只笑意所致,還混有胸口的熱與躁動,凝聚成止不住的上揚,浮現於眼尾唇角。
及語氣裡。
「果然還是有點冷……」他抱怨的聲線,嗅不出半點不滿。
面對這記偽裝過於粗糙的抱怨,男人直接付諸行動,振手越過他臉頰邊上;意欲找尋什麼而輕觸他數次的臂肉,無礙袖子阻隔,向他透露結實程度。那只手臂是方才抱著他的穩固存在之一,此時再次讓他發熱凝固,直至赤井秀一找到目標物,從他身後拉來推擠至床邊的萎靡被子。
過去被他嫌棄太過巨大累贅的厚鬆棉被,總算發揮功能,將他們兩人完整地全然地,從頭至腳無一不漏,一併覆住。
本就灰濛近闇的這個空間,再給棉被遮斷去泰半光源後,沈沈濃黑便聯手被子的棉細觸感,緊密團團包裹住他們。
但如此接近如此狹隘的範圍內,黑暗無法構成任何阻礙。
甚至因感官集中,而讓全部都顯得更為強烈──呼吸噴吐出的淺熱氣流,髮絲拂過臉頰處的搔癢,手指觸摸的力道,身體深處偶爾洩出的短音,床架因重量過於集中而產生的破碎聲響,不同材質不同衣料的摩擦聲,殘留的咖啡氣味。
以及、因溫度攀升和過於集中,疊加得愈發明顯的雙份身體氣味。
他們也未若以往、先熱衷於扒光彼此的身外之物。
所有粗淺的、細膩的、伴隨短暫親吻或嘆息的撫摸與接觸,都於未完全被剝除的禦寒措施遮掩下,暗中施行。沒有誰在意圍巾是否鬆散亂去,沒有誰在乎厚實外套是否位移扭曲,沒有誰惦記暖氣是否恢復運作。
黑暗裡,那些都不再是必須去注意的重要事項。
重要的,是他們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