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的冷徹】 病由心生/白鬼
- 2017/12/11 Mon|
- [鬼灯的冷徹] 短篇/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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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發表的舊文修改後版本。
*和〈飲鴆止渴〉為同一個脈絡設定,本篇時間點在〈飲鴆止渴〉之前。
*ooc通常運轉
就跟人類一般,外表和生理構造相近於人類的鬼族,也是會生病的,即使那些病原體或病毒和人間的種類並不大相似。
而和人類世界相同,總有這麼一些鬼,似乎跟「生病」是毫無關聯的,套句名人說法,就是「我的字典裡沒有『病痛』這詞彙」。
說到閻魔廳中誰最不可能生病,任何一名鬼卒或是任何一隻動物,都會在第一秒當下、毫不猶豫地回答「那一定是輔佐官」。
然而榮獲最健康、最神勇形象第一名寶座的閻魔廳第一輔佐官,今日卻展現出相當不妙的狀態。望著那極為不妙的背影好一陣子,再看看其他路過的鬼卒各種猶如撞鬼的驚愕表情,加上剛才送上茶水的鬼卒因為背影看來太震撼、不小心將熱茶整個往他身上潑,令閻魔大王覺得自己還是該擔當起身為上司的責任。
大塊頭的閻魔大王領受著眾人期待和敬佩的目光洗禮,清清喉嚨後,冒著生命危險開口:
「那個……鬼灯,你下午要不要補休假?」
「你這廢王下午不想做事嗎?」
即使輔佐官用和平常無異的口吻回嘴,可口氣完全不是平常那種凌厲可比擬。假如之前的輔佐官的口氣可比喻成猛虎,現在的回應卻只能算得上一只潔白波斯貓的慵懶叫聲。
儘管落差如此之大,然而常挨揍的閻魔大王還是急忙否認自己想偷懶的打算──就算真有那樣想過,也斷斷不能在這裡露出馬腳。
「就叫你不要叫我廢王……欸不是我想偷懶,是你該好好休息一下。」
「不需要。」
「你真的需要看個醫生啦~」
「不需要。廢王你再不閉嘴趕快做事我就讓你躺著出去。」
被嚴詞攻擊的閻魔大王敗下陣來,換上被他暗中叫鬼卒去請來的阿香及時替補上陣;匆匆來到的阿香看著眼前從未見過的鬼灯狀態,感覺自己似乎體會到驚悚片中主角的心境。
「鬼灯大人,我想大王說得對,你自己也發現了吧?」
對於更直接指出問題點的阿香,輔佐官選擇默不作聲地繼續捲好手上的卷軸。還想繼續乘勝追擊的阿香才剛啟齒,極為有精神的狗吠聲從她身後傳來。
「咦鬼灯大人,你是歪的耶?」
小白真不愧是全地獄最沒神經的小白……狗,一口就道破一整個上午沒鬼敢提的問題點。
像是要呼應被戳破的真相,始終以接近四十五度傾斜站立的輔佐官才要舉起自己的狼牙棒駁斥小白,下一瞬間卻整個人硬挺挺地,正面朝下倒地而去。
*
梳著包髻的黑髮孩子睜開眼,在他漆黑眸底展開的,僅有無止盡的黑暗。
站起身的孩子左右瞧瞧、前後望望,沒有任何遠近感存在的黑暗依舊濃密地包圍著他;就連腳下所踩的地面,似乎也隨著黑暗而喪失了空間感,逐漸不平穩起來。始終冷靜的孩子乾脆盤腿坐下,順便捏了自己臉頰一下──不會疼,所以是夢境。
他審視自己身上的孩童衣物,摸上自己的額頭和耳朵,沒有鬼的特徵。孩子想,這場面極像是許久以前、年幼的自己被當成祭品時的夜裡記憶──一思及其,那時的感受和情緒突地重新一擁而上,恨意和懼怕同時濃厚的盤踞孩子思緒,壓得他喘不過氣,無法遏止地猛烈乾嘔起來;乾嘔出的液體他看不真切,落在黑暗中像是被吸收入了似,無聲無息。
好不容易讓身體平靜下來,孩子默默移動到幾步距離外的地點,再度坐下休息。這種極為脆弱的感受,已經許久不曾出現過,其實記憶裡的孩提時期,抗壓性也不曾如此低下才是。
是因為久違的病倒,才讓黑暗和脆弱有機可乘嗎?想著自己最近一定是鍛鍊不足的孩子,昏沉地側躺倒去。無止盡的黑暗在他瞳孔裡向內持續蔓延,夢境始終沒有結束的跡象。
要用暴力強制敲個出口也不是不行,但孩子總覺得使不上力的疲憊和黑暗一樣,團團壓制著他,況且愛用的狼牙棒也不在身邊……不過這時期的他本來就沒有狼牙棒可使。
他閉上眼,在夢境裡昏睡過去。
直到那氣味找上門來。
一股略為苦澀濃醇的氣味,竄入孩子鼻腔中,以溫和的熟悉喚醒孩子。孩子爬起身來,認真嗅聞了那氣味──充滿各式藥草的香氣,卻又隱約有一絲胭脂水粉的刺鼻;總覺得這氣味相當熟稔的孩子,決定姑且先依循氣味來源走去。
雖然不清楚這樣走動吉凶如何,且那熟悉的氣味還隱隱勾起他不甚愉快的情緒,不過除了不愉快之外,孩子察覺內心似乎還有些許莫名的……複雜。
那層複雜並不完全是負面的感受,還有許多難以言喻的情緒。雖然不清楚究竟為何,但至少是個方向,孩子是這樣想的。
他朝向氣味來源走著,黑暗依舊沒有變化,當孩子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時,突然腳下一個踩空──
*
鬼灯睜開雙眼。
眼前的景色已不是純粹的黑暗,而是眼熟的天花板花紋,是他的房間──還有一些其他動靜。
那道熟稔的氣味,並不只存在於夢底,在他醒來的現實中也依舊若有似無的飄散著;鬼灯略為側過臉,僅僅如此這樣一個小動作,就可以感覺得出身體關節的痠疼和無力,同時朝他湧上,讓他連撥開自己遮掩視線依稀的散落劉海都無法。
從黑色髮綹散亂的縫隙中,映入鬼灯眼中的氣味源頭,正如他所想的──是那名白衣藥師。
背對鬼灯方向的藥師正對著門外的誰交代事情,聽起來似乎是小白和琉璃男;如果只交代小白,確實讓人擔憂可不可靠,不過琉璃男也在,應該就沒問題了……昏沉的視線漸趨模糊,黑暗──比方才溫柔許多的黑暗,又再度輕攏上來,挾帶意圖使人昏迷的柔軟親密,漸次吞噬去鬼灯的思考。
再度醒來,是因為有股微涼紮實的溫度,貼上他額頭。一開始還陷在沉睡泥沼底層的鬼灯,僅有些微意識甦醒過來,無法辨識那股溫度為何;直到觸感逐漸在心中清晰明朗地刻畫出形體──是一隻人手,鬼灯這才迅速地清醒過來。
甫一睜開眼的他,便和極近處的白澤打了個照面。
一手輕放在鬼灯額頭上、另一手正放到鬼灯腰帶上的白澤,還來不及開口解釋這是甚麼情況,一本厚實的書已經重重砸到他臉上,發出不算小的聲響。
面對門板跪坐的白澤抬手,再度摸了摸自己鼻樑。
雖然鼻血一下子就止住,但他老覺得鼻樑還有些扁、甚至歪斜去了,這些自然是堅持他得面門思過的暴力惡鬼、以及躺在兩人之間地上那本厚書,聯手幹得好事。
「我真的只是要幫你換衣服啊,衣服都汗濕了,對發燒不好。」
「……閉嘴。」
被不知第幾次簡短回覆打回來的白澤,暗暗「嘖」了一聲。大家都成年不知道多久的成年人了,更何況都是男的;要不是基於醫德,我白澤才不會想要主動去脫惡質混帳暴力鬼官員的衣服,去脫個美女的衣服豈不更好?
覺得委屈至極的白澤煩躁地很,於此番不滿牢騷中突然聽見鬼灯細細的,呢喃般反問。
「所以、為什麼……」
「甚麼為什麼?就說我沒事幹嘛脫個無聊的男人衣服──」
話都快說盡,突然驚覺自己無意識地將內心話具體脫口而出,心想不妙的白澤迅速舉手摀住嘴,即使如此還是為時已晚──覺得可能又要有一波打擊還是天譴降臨,走投無路的白澤乾脆繃緊皮肉等待著,卻始終沒有任何重擊逼近的感覺。
疑惑的神獸害怕又緩慢地回頭,發現已經更換簡單衣物的鬼灯,早已躺回床上被褥中,沉沉地重新昏睡過去。
警報解除、不用繼續面門思過的白澤,一邊忍耐發麻的雙腿,一邊小心翼翼以免發出太大的聲響接近床邊;等到確認惡鬼真的闔眼睡去,白澤這才放心地在床邊矮凳上坐下,順便鬆口氣。
方才的問句,應該不是針對他內心在想的事情而發出的。不過白澤也不清楚鬼灯本來想問什麼,現在他也不可能再把鬼灯叫起來──那是因為鬼灯是病人,需要多休息,絕對不是因為神獸貪生怕死、不敢叫鬼起床。
──不過,那本來是要問什麼……?
百思不得其解的神獸,只能先著手收拾鬼灯喝乾湯藥後的瓷碗。雖然對於白澤的交代,短暫醒來的鬼灯一律以「閉嘴」回應,但還是有理智的──至少還會喝他開的藥。
知道高燒始終不退的惡鬼腦袋運作還很正常、沒被燒壞,白澤再度鬆了一口大氣。
他將空藥碗放到門外,等到晚膳時間,桃太郎就會依他指示帶來新煎好的湯藥,應該也會捎來他期待已久的檢驗結果。
畢竟閻魔廳第一輔佐官的身體健朗,是眾所皆知的事實;能讓鬼神病成這樣,表示這病毒之凶狠程度肯定並非一般──受到大王指名、要盡全力讓鬼灯恢復的委託,白澤怎麼想都覺得肯定是件苦差事──而且因為病毒可能很凶狠,所以在確認主體為何前,得先進行半隔離狀態。別說見不到美女了,連個女性都碰不到啊!
決定先別繼續想著自己多可憐這回事,白澤低手撈起腳旁水桶內的泡水手巾,重新擰乾後,在惡鬼額頭上疊成整齊的四方。
其實,也不全然是悲慘啦……白澤看著熟睡的鬼灯寢顏,是他似乎沒有見過的極放鬆狀態;光是眉頭間少了那幾條每次碰面就更加深刻的皺痕,整個氛圍就不太一樣。
仔細想想,他鮮少和鬼灯能如此和平的共處一室,也沒有這麼多時間能好好地、近距離地觀察。雖然是極為熟悉、看到不想再看的臉,可這種強弱逆轉的時候,可不是常有的機會。本來還想著該來去找隻油性簽字筆來報仇的,但鬼神毫無防備的睡顏,讓白澤也跟著鬆懈下來。
還有什麼。
心底深處有相當久違的什麼複雜的存在,跟著鬼灯呼吸起伏、翻騰。
隱約知曉那團複雜是什麼,苦笑起來的白澤伸出手,輕輕,撥開鬼灯眼旁的亂髮微濕。
*
窸窣聲響如同煩人的推銷員,執抝地纏著耳朵不放,讓他的眉頭習慣性地收緊些許。窸窣聲響外,還有隱隱耳熟的嗓音穿插著。
「……這裡吧?」
「不對啦你這樣……會弄倒!」
「喀沙碰」
「已經倒了耶……」
「你們太大聲了,等等吵醒輔佐官大人就吃不完兜著走。」
「……已經醒了。」
最後一句清晰地,從桃太郎和他的好夥伴們身後傳來,讓他們瞬間化作石像。一人一狗一猴一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從彼此眼神中可以明白──背後的寒意是千真萬確的。不過一直石化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反正橫豎只是早死晚死的問題,決定硬著頭皮豁出去的桃太郎,擔起領袖精神,拎著手中的紙鶴串轉身要來個先發制人:
「我們是聽說鬼灯大人生病了,所以想來放些祝福的──噗!」
一狗一猴一鳥六隻眼同時望著被一本書直擊顏面、KO倒地的桃太郎,整齊劃一地一齊抬頭,驚恐地望向早從床上坐起身還有力氣扔出武器的鬼神,哪裡看來像個病人?根本是完全精神百倍的惡鬼狀態。
精氣神十足飽滿的惡鬼正在拍去掌心未可見的灰塵,拋出問題的口吻平淡,壓迫感卻相當龐大。
「……誰允許你們進來的?」
對於精神壓力的沉沉壓迫,小白果然率先坦率且毫無道義地、迅速供出背後主使者:
「是、是閻魔大王!」
正在名為含飴弄孫、實為偷懶中的閻魔大王,冷不防打了個極劇烈的噴嚏。他擦著鼻涕口水,想著怎麼會突然一股惡寒上身?該不會是鬼灯的病菌吧?擔心自己也會生病的大王,決定等等要來好好泡個熱呼呼的澡以袪寒。
輕鬆地哼著歌曲準備前往澡堂而去的大王,全然沒想到輔佐官痊癒之後,會如何對付他──不過這是後話,這裡暫且按下不表。
重新獲得房間主人許可,一人一狗一猴一鳥將鬼卒們還有他們自己的祝福物品安置好後,畢恭畢敬地退出房間。
鬼灯看著已被桃太郎好好關上的門板,腦裡浮現自己好似曾命令那混帳白豬藥師面對那邊、不准過來的印象。腦袋逐漸清醒過來的鬼灯梳理著自己尚記得之事:在昏倒前的記憶是還有的,接著就是昨日喝藥的記憶,還有……之後。
昨日喝完湯藥後,雖然他馬上又疲累地躺回被褥,然而尚未全然昏睡之際,鬼灯對此依稀有著模糊印象。
舒緩開眉間的他抬手,輕輕,壓上印象中那人手溫滑過的劉海邊緣。
這麼說來,那頭混帳神獸早就回去了嗎?
決定先不要管那頭神獸在想什麼,身上衣物約莫又被退燒汗水給弄得濕黏、因此感到不快的鬼灯正打算挪動身體下床,卻發現腰際上有一圈柔軟的束縛。本來以為是腰帶纏住了,掀開被褥的鬼灯卻瞬間停凝住動作。
那是一隻白色袖子。
而且服飾材質眼熟的要命──
不用工作時,懷抱著美人飲酒作樂是最快活的。
如此想著的白澤正喜孜孜地湊上嘟起的嘴唇,正要吻上自己攬著腰的那美人臉頰;地面卻霎時猛烈撼動起來,整個溫柔鄉碎裂成一塊塊破片,紛陳掉落於黑暗裡。
對此劇變,白澤驚慌之餘依然緊緊摟抱懷裡肉體,深怕女子也跟著一起被黑暗吞噬,然而對方卻對他的保護用意毫不領情,雙手用力地推在他手臂上,拒絕神獸的保護。
「欸、姑娘妳不要緊張啊,我會幫你的。」
「你喊誰姑娘?」
總算開口說話的美人嗓聲,出乎他意料的低沉平板,而且莫名耳熟──白澤還在想這嗓子是誰來著,美人已經一拳揍上他腹部。
因被揍的衝擊而驀地驚醒,一時之間還沒弄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不過柔軟的被褥和懷抱裡的肉體都還在,這讓他放心地再度閉眼,順道將手臂中的肉體摟得更緊──只是這肉體摸起來,和夢中女性的軟香手感似乎相去甚遠……這樣說來,昨晚自己是在哪過夜的?
「三。」
跟夢中一樣的男中音,不帶任何情感地,從白澤頭上傳來。記憶慢了一拍甦醒的神獸驚恐地再度睜眼,確認自己懷中那人的衣著,正是昨日見過、鬼灯身上的那件。
「二、」倒數的數字沒有停頓,隨著白澤慌張鬆手滾落下床的節奏,反而加快了腳步。「一。」
「我真的只是睡昏頭──」
薄弱的辯解聲,瞬間就被雷電交加的極殺噪音湮沒過。
*
「……鬼灯大人,你的病都沒事了嗎?」
見證過鬼神昏倒那一幕的阿香,對於隔日就能見到跟平常一樣的輔佐官,感到些許詫異。
面對阿香的疑問,輔佐官略為頷首。「早上還拿兩名笨蛋活動了筋骨,現在很正常。」
兩名笨蛋嗎……阿香偷瞟一眼審判台上焦黑且正在冒煙的大王,心中盤算另一名約莫就是藥師先生了。
「白澤大人也很辛苦呢,為了照顧你,從昨天中午就被叫來了。」
「那是他分內工作。」
任誰都聽得出來阿香在幫白澤說好話,鬼灯也明白阿香說的,應該有一半是事實;但是那碼歸那碼,早上那回事還是讓鬼灯心頭浮燥。
以工作為藉口迴避阿香視線,走離閻魔廳的鬼灯,在無人的迴廊裡停下越趨緩慢的步伐,偶爾掠過臉頰額頭的風的溫度,總可以令他想起特定的,那人手溫。
認為這樣下去不妙的鬼灯掄起拳頭,往牆上輕輕一碰,揍出一個釋放壓力的凹洞。
獨自一人翻看著一疊紙的白澤,冷不防地打了個毫無形象可言的噴嚏。
身為吉兆象徵的神獸白澤,最近常有一種想法──自己是否該去拜拜還是改運來著?還是其實神獸也有犯太歲的時候?尤其是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地盤想好好休息,卻突然全身一陣惡寒竄過不說,早上才把自己踢飛的惡鬼同時破門而入的剎那,白澤內心那種想法就更加濃厚。
「復工的惡鬼大爺不是應該很忙?怎有空大駕光臨?」
「……病因。」
不知道是自己太累、還是對方才大病初癒,白澤總覺得鬼灯語氣聽來沒有平常那般凶狠,早上砍殺他的那股氣勢也不復再見。
然而身為不太專心的專業人士,既然病人都殺到這裡來要個說法,頂著藥師頭銜的白澤還是撈來方才閱覽的檢查報告,重新翻了幾下後,做出結論。
「其實只是過勞,你需要多休息,少做額外的勞動,讓身體負擔太重,尤其最好是少打一些人。」
「身邊就兩個不作正經事的笨蛋,這有點難。」
白澤的揶揄讓鬼灯瞬間重燃不爽感,而鬼灯的回覆話中帶刺,也讓白澤重新確認──這混帳果然體力完全恢復了。
「你這惡毒傢伙乾脆病久一點,生病時明明挺可愛的──」
話沒道盡,就被一記掃堂腿直擊腹部、飛撞到牆上才吐血滑坐在地,白澤真真切切地以親身實驗,確認閻魔廳第一輔佐官的身體完全痊癒。
在心中臭罵這惡鬼一定是他犯沖對象的白澤,盯著眼前黑影慢慢籠罩過來,彷彿烏雲罩頂似地,蹲近。
深黑和血紅交織色澤,佔據白澤眸子。
口中的血的氣味,從他人的接觸點擴散開來。
*
被叫去送藥的桃太郎返回桃源鄉時,遠遠看見墨黑身形離去的背影。
「剛剛鬼灯大人來過嗎?」拉開極樂滿月的門,桃太郎邊問邊踏進店內,卻沒有得到回答,只聽得見物品翻弄的聲響。他依循著聲音來源探去,發現白澤正彎腰翻找出個火盆。
「……回來了啊?」抬頭發現桃太郎,白澤露出跟平常一樣的笑容輕佻,附帶一些不擅長勞動力所導致的猙獰;「還不快點來幫忙,不要呆站在那裏。」
問題都還沒獲得正面解答,桃太郎馬上被白澤使喚去接手,把他手上拖拉出來的火盆奮力放到店門口處。好不容易安置好火盆,快要直不起腰來的桃太郎累得只能直喘氣,好不容易緩了些氣,這才發現跟在他身後的白澤,手上拿著一疊紙。
「是要燒掉這些嗎?」桃太郎有些好奇,朝那疊紙多瞧上幾眼,從依稀能分辨出的圖案來看,似乎是份身體檢查。
「……有些東西總是要好好處理的。」
「很多東西都必須好好處理才對吧……」
「不要這麼嚴肅,」白澤將手上那疊紙一一撕碎,仔細地扔入火盆子中,「對甚麼都太嚴肅看待的話,會太累人。」
「是、是,所以白澤先生對戀愛都是玩玩而已。」
「當然都是玩玩。」
最後一張紙未被撕成碎片,而是被揉系成長條狀;始終維持不太正經笑顏的白澤比出劍指,於紙張上擦出火花後鬆手,讓著火的紙條落入火盆。
已經堆滿易燃物的盆中頓時綻放開火紅烈焰,漸次吞噬掉一切可供維持火焰的存在。
「你知道嗎,桃太郎……」
直指而來的問句讓原本盯著火盆子的桃太郎抬頭,視野中出現被澄黃和橘紅光澤薰陶著、專注望著火焰烈烈的白澤側顏。
「有的人一但動了真心,是會變弱的。」
無論話語內容,還是那道側顏,都是他從沒見過的白澤。
許久以後,桃太郎才想起來,那時的白澤確實是他未見過的姿態。
不是正經不是輕浮不是輕鬆不是好色。
而是一種,令人懼怕的氛圍。

【鬼灯的冷徹】 白澤豆豆知識/白鬼
- 2015/10/30 Fri|
- [鬼灯的冷徹] 短篇/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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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小柴豆」系列影片會更有感(?
*冷知識監修感謝-沐紫、神棍大人
*微獵奇(?
入口推式木門響起一陣歡迎鈴聲,吧檯裡的老闆剛轉身,就見到朝他推出一張紙鈔的閻魔廳第一輔佐官。
「老樣子?」
「嗯。」
雖然是動物酒吧,但輔佐官還蠻常一個人過來,也許是下班後也想一個人靜一靜吧?如此自我幻想理由的老闆,自然永遠都不會知道真實原由。
鬼灯默默觀察了店裡一圈。看來今日來得太早,還沒有什麼動物來。在這裡喝酒比陪著閻魔大王喝還來得好太多,至少還有動物可供觀察。
慣常的組合被老闆俐落地端上來,一大杯啤酒佐以慣例的附贈下酒菜:一小碟冰鎮透涼的涼拌毛豆。
才剛取來一瓣豆莢,鬼灯本能地察覺到異狀。
他再度以銳利雙眼掃視店內一周,除了背對他洗著杯子的老闆,沒有其他生物。
是多心了嗎?手指一個使力,毛豆莢中間的亮綠色豆子就「噗哇」一聲被擠出來了。
……「噗哇」?
「唉呀唉呀,沒朋友惡鬼下班後一個人喝酒嗎?」
眼前那顆毛豆不只會出聲、說起話還充滿直指鬼灯而來的嘲諷,鬼灯手指頓時使力到達爆出青筋程度,那顆毛豆就伴隨慘叫聲地噴射出去,咕咚跌落在桌面。
這慘叫聲,聽起來還有些像桃源鄉那頭無用神獸啊?
鬼灯仔細端詳桌上那顆毛豆,不只聲音像,細長眉眼、眼尾紅彩及頂部綁著頭巾的裝扮,在在看來,都像極了那名藥師。
「……你是被上面大神處罰才變成這樣嗎?」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來這個~」
白澤毛豆自轉一圈,頭巾上就突地從不知藏在那的異次元縫隙裡頂出一張相片:「鏘鏘!」
那張相片,是鬼灯和白澤擔任裁判時的正裝合照。相片左方是鬼灯,右方則是白澤。
秀出相片來的白澤豆才剛要開口,卻目睹鬼灯正朝嘴裡丟入其他豆莢裡的毛豆,一邊咀嚼一邊問:「所以呢?」
「你這殘忍惡鬼,竟然若無其事吃著我同伴嗚呃──」
頭頂被手指再度直接施壓,讓白澤豆差點咬到舌頭。
「雖然這是免費附贈的,但我的小菜就是我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壓著白澤豆左右扭轉,鬼灯收緊的眉間透露出不愉快的氛圍黝黑,「有話快說。」
「好啦好啦好啦~」
重新調整心情,白澤豆張開醞釀出來的濕潤水汪汪大眼,搭配受訓時磨練出的可愛語氣,說出充滿個人特色的開場白:
「吶吶,那邊的美人~你知道嗎?」
「你這小豆子叫誰美人來著?」
「沒沒沒沒有啊是你聽錯了。」
裝傻蒙混過去的白澤豆,再度替頭頂那張相片加上不知哪來的強光特寫。
「這相片上的兩人位置,現代人都說依照雛祭時的擺法,相片左方是男性,右方則是女性~可是啊,在江戶時代卻是相反的波咕嚕嚕嚕嚕嚕嚕嚕~~~」
被強壓進啤酒杯裡的白澤豆的慘叫,湮沒在客人陸續上門的鈴聲不絕中。
──每天都要來一個~白澤豆小知識~啦啦啦~~~噗──
刀疤犬疑惑地停步回首,望著沒跟上的小白:「怎麼了?」
小白踢踢其中一隻後腳,總覺得剛才似乎踩到什麼會發出慘叫的東西來著,但卻又沒看到其他生物,只有地上一小攤毛豆泥。
大概是聽錯了吧?
「沒什麼,啊是鬼灯大人耶!」

【鬼灯的冷徹】 日常的吉光片羽,之一。/白鬼
- 2015/09/04 Fri|
- [鬼灯的冷徹] 日常的吉光片羽/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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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腦袋被打到系列
「希臘三賢之一說過,『除了神與禽獸,人依其本性,是政治的動物』。」
輔佐官手中書頁翻過一面,「因此要我放下工作,是不可能之事。」
「……你又不是人。」
藥師托著腮幫子,小小聲嘟噥反駁,換來意料中的茶水潑面攻擊。
「因為您是神又是禽獸,所以我沒奢求過您腦袋能瞭解。」
「不過就是個老頭子說的話,那麼認真看待?」
鬼灯總算闔起那本厚度直逼一個手掌長度的預算書,摘下眼鏡,深沉目光晦暗難辨,瞥了眼前笑容些微扭曲變形、明顯吃味兼不服氣的神獸一眼。
「就因為我太認真看待某位老頭的白痴發言,今日才不得不帶著工作來這裡陪他。」
獃立原地的白澤直到對方都起身踏出極樂滿月大門了,腦袋才總算接通線路;他顧不得滿臉濕淋還正在滴水,踉蹌地,追上那道鬼灯圖騰的背影。

【鬼灯的冷徹】 如履薄冰,下(部分)/白鬼
- 2015/01/30 Fri|
- [鬼灯的冷徹] 如履薄冰/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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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不入地獄,焉得鬼灯》是同一脈絡
*但是也可單獨閱覽
*僅提供部分試閱,謝謝:)
*收錄在《如履薄冰》中
審判亡者的閻魔廳,在下班後的時刻,亦如同一般凡間公司,只賸得寂靜幽暗。
一名嬌小黑捲短髮獄卒,嘟噥著埋怨,躡手躡腳踏進閻魔廳;都是茄子不曉得最近都在忙什麼,東拖西摸的,報告書才會這麼晚才寫好,還得為了不要被輔佐官酷刑伺候,偷偷摸摸來補交……不過如果上司是阿香姊,偶爾遲交被阿香姊處罰一下好像還不錯──
一聲細微傾軋,中斷唐瓜的腦內妄想和步伐。
這種時候,閻魔廳還有人在?一想到唯一可能是還在加班的鐵血輔佐官,唐瓜抖了個冷顫。
他躲在柱子後,聽著那聲響愈來愈接近,也愈聽愈覺得不是輔佐官;聽起來,反倒有些像是輪子的聲響──就在唐瓜這麼想的同時,那聲響卻停住了。左等右等都沒再聽到聲音,心中竊喜對方大概已經離開的唐瓜,正探出半顆腦袋想一探究竟,眼前卻突兀地冒出一張透明歪斜的臉孔。
夜深的閻魔廳,在冒出一陣慘烈驚叫和快速逃離的踉蹌腳步聲後,又再度歸於平靜。
*
掙扎的手指摸索,在慣常的角度和位置上尋找到正持續發出噪音來源的所在後,以熟悉方式按下按鍵後,房內再度歸於平靜──除了增加些許布料摩娑聲細微。
睡眼惺忪的他在床沿坐起身來,凌亂睡髮平添些傻勁的可愛,猛一瞧甚至和平日清醒時的他恍若兩人。他再度摸來鬧鈴確認時間,這才前往盥洗。
無論前晚又加班到何時,只要還是上班辦公日,閻魔廳第一輔佐官鬼灯總習慣在固定時刻醒來,分秒不差、片刻不遲。水龍頭流出的冷冽清水是讓他更加清醒的第一道方式。
漱洗後他會取出閃著森冷銀光的剃刀刀片,仔細刮除臉上正逐漸冒出先端的毛躁。聚精會神地使用危險工具,是讓自己更加清醒、腦袋也能運作地更加順暢的第二道方式。
鬼灯仰起臉,凝視眼前鏡像雙眼,鏡中那雙還未完全清醒、柔和些許的眼神,彷彿重疊上長相相似的,某雙眼眸。以往在腦海裡浮現這般思緒同時,總能讓自己內心快速湧現不快感──這也是鬼灯讓自己更快全然清醒的方法之一;但曾幾何時,此道方法竟也逐漸不管用了。
隱約明白原因為何,他垂下眼瞼,和鏡像同時錯開原本交會的視線。
不快其實依舊存在,但其成因已然和過去的不快,不太相同。
將亂翹的黑直短髮給梳理回原本自然髮流後,鏡中重新挺直背脊仰起臉來的鬼,已完全去除剛醒來時的迷濛,恢復銳利眼神和幹練氣魄。於鮮紅如血的襯衣外,套上繡有名號象徵的墨黑外掛,繫上每日如一的結,確認一切都和平常無一絲一毫不同,他才打開房門。
但剛要踏出門的腳步,卻霎時止住。
在停下的草鞋前,有一大灘來路不明的透明液體,清澈如水,平靜地映照出黑衣的鬼,以及其神色中一閃而過那極為罕見的,困惑。
這是,這周以來的第二次。
*
早起的極樂滿月學徒桃太郎,總會例行地開始進行藥鋪開門營業前的大多準備;舉凡掃灑、確認今日交貨藥物、一般藥物庫存和確認兔子們是否有異狀等等。如果前一晚藥鋪主人喝得酩酊大醉而歸,他除了準備早膳外,還要帶著心理準備去請人起床。
昨晚藥鋪主人確實又很晚才回來,但不像以往晚歸都是泥醉狀態、東碰西倒,吵到桃太郎不得不起身幫忙,反倒相當安靜;要不是關門聲讓桃太郎驚覺醒來、瞥了眼時鐘,不然也不會知道對方已經歸來。
晚歸卻未喝醉,以桃太郎對藥鋪主人的認知來說,是有些奇異。
不過藥鋪主人沒喝醉沒大吵大鬧,表示隔天也不會有宿醉,不管奇異不奇異,總之沒喝醉就代表桃太郎能輕鬆許多──少了許多額外工作,桃太郎也就不在意奇異的緣由為何。
他結束外頭清掃,正想著該先準備簡單早膳、還是該先敲藥鋪主人的門叫人,踏回店裡,卻意外發現藥鋪主人自己起來了,還正溫熱著一壺藥湯。
「今天白澤先生跟誰有約嗎?」能讓藥鋪主人主動早起,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便是和哪邊美女有約。
「如果是跟姑娘有約就好了,只是今日事多,想早點處理完。」
白澤話沒說完,他早就盤算過,若不早些出門去看看眾多女孩子們來補足精神,接下來的事情可能會無心處理。
被轉開的電視上,晨間新聞甫告一段落,很有精神的鳳凰正以雍容嗓聲和姿態,告訴各位觀眾今日出沒預告。看著螢幕上的鳳凰身影,桃太郎總忍不住會將同為神獸的兩人做個比較──聽說老人家都比較早起,該不會是白澤終於有老人家的自覺了?
「……你不會正想說我終於比較像個老人家,才那般早起吧?」跟桃太郎一齊默默看完鳳凰的活躍,白澤一語中的;見桃太郎頓時心虛地別開臉去假意整理藥草,沒打算追究的他啜口溫熱湯藥。
有太多這類事情,一一追究起來可就沒完沒了,他才不想花費太多美好光陰在此類無聊事上。
「只要這世上還有女人在,我白澤就不會老~」
「是、是。」佩服能發出此等豪語的神獸,此等博愛也算是少人能出其右的一絕了罷,桃太郎隨口虛應:
「除了不想碰的對吧。」像是看守地獄入口的牛頭馬面。
桃太郎沒料到這句未曾細想過的回應,卻引來白澤一臉正色,外加搖動一根手指的澄清:「不不不,除了不想碰的,還有不能碰的。」
「不能碰的?」
桃太郎以奇妙的些微扭曲幅度,覆蓋在他濃眉小眼厚唇的大餅臉上,形成比疑問語氣更加讓人印象深刻的不解表情。對於自家學徒的巨大疑問,白澤瞇起本就不大的眼眸細長,浮出招牌笑容:
「有些人是碰不得、不能碰的。雖然就我而言,可以的話還是頗想一睹芳澤就是。」
「啊!難道是已婚的?你說過不會碰已婚的──」
「桃太郎,你要更精明一些~」
掌心曲起弧度,貼合上裝呈深褐藥湯的瓷杯;白澤望著液體表面倒映己身笑容,略一晃蕩,便擴散去模樣不復再見。
「不會碰跟不能碰,是不同的。」
「竟然還有白澤先生不敢碰的?」話語中的挖苦再清晰不過,桃太郎待在此處久了,耳濡目染,也將切入核心、直擊痛處的吐槽式應答運用得相當自然。
仰盡苦澀湯汁沒有回答,白澤不在意桃太郎話中的刺,也不打算繼續這話題。白澤自己內心也頗意外怎麼會說起這件事──也許是最近暗中進行的事情讓他有所感罷?總之就讓這話題到此為止,他挑起因相當空蕩而不顯重的藥箱,心中盤算行程,還是先到眾合地獄去的好。
一想到那些各色女孩子們,白澤內心也跟著暖綿舒坦。此般美好心情絕不會被任何人事物給撼動半分,無論是桃太郎的挖苦吐槽、或是下午的「額外工作」,都無法讓他的好心情消失。除非──
白澤的輕盈步伐在甫踏出藥鋪門口時,停凝。
「對了、桃太郎,我記得你今日有要送藥材過去給那名惡鬼。」
正整理桌面的學徒應聲抬首,見到回過頭來的藥師臉上,原本愉快笑容糝入難得一見的認真。
還有一滴冷汗。
「千萬、絕對、一定,別對那惡質獨角的提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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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晃毛絨蓬鬆,又有四條腿的身影,在裝潢色調陰暗凝重的閻魔廳中顯得分外醒目--即使牠畏畏縮縮、躲藏在高聳粗大柱子後頭探頭探腦。
審判台上的閻魔大王看著自以為躲得很好的小白身形,三番兩次都想開口提醒牠別再躲了,大家全都瞧得一清二楚……他從小白前後陸續路過的幾名獄卒視線中,亦讀出相同煩惱。不過還沒等閻魔大王開口,自小白身後覆蓋住牠的不祥黑影,便已先陡地出聲:
「……最近不喜處工作量太少嗎?」
「啊啊啊啊────!」
黑影比小白的慘叫聲還快上一秒,迅速伸手拎住被嚇到炸毛、想往前逃離的小白,黑影本尊──被陰影或怒氣給遮蓋去一半面容的鬼灯,口吻如同臉色冷峻:「太清閒的話,我可以多派給你一點。」
「不不不不不是啦!」
發現拎住自己的是鬼灯,小白慌忙結巴否認後,又畏懼地左右張望,外加壓低聲來重新開口:
「咦?鬼灯大人不知道嗎?」
「什麼?」
鬼灯這句反問,說出在場所有其他人的好奇心,上至閻魔大王下至路過獄卒,全都放慢腳步停下工作拉長尖耳,一齊在內心覆誦一樣的疑問:什麼?
發現自己難得握有情報優勢,得意的小白才剛慢悠悠舉起單隻前腳要說明,卻被鬼灯一句「握手」給迷惑住,牠前腳放上鬼灯朝牠伸出的手掌心,瞬間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麼──直到鬼灯又喊出「換手」,小白這才突然清醒過來。
「不對不對,不是握手也不是換手。」
「那是要換腳嗎?」
「換腳好……也不是啦!」
用力甩頭忘卻那些基本指令,重新調整好情緒,小白重新舉起前腳吐出紅舌,用天真可愛的長相努力左搖右晃:「是這個啦。我聽說,最近閻魔廳有這個~」
本來只是遠遠拉長耳朵偷偷關切的眾人,此時早已忘卻要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不只光明正大直盯著小白、想看出端倪,還有人開始脫口說出心中猜測的答案,但都紛紛被小白否認。一時之間,閻魔廳以小白為中心,圍出一圈看熱鬧的獄卒牆。看獄卒們如此被煽動著忘記工作,鬼灯臉上標記不祥的陰影範圍愈顯擴大,才正打算舉起手中狼牙棒,後方頭頂上傳來一記響亮拍板聲,伴隨宏亮嗓門。
「我知道!」
夾帶驚人氣勢、中氣十足的閻魔大王又再敲記審判槌,自信滿滿地奪下搶答權:「是,抱怨工作太多的小白──嗚喔。」
閻魔大王回答未完,一記卷軸已穩健準確地,正中他巨大面容中央,還深陷肉裡。
原本還想跟著搶答的其他獄卒頓時安靜下來,一齊轉頭望向發射源──普天之下,敢朝閻魔大王臉上丟東西的,當然只有暴力冷血出名的第一輔佐官。
鬼灯輕輕拍去手掌上灰塵後,抬起冷然視線,在靜默中緩慢掃視過眾獄卒一圈。
「工作都結束了?」
沒人敢回答輔佐官這問句,鬧劇來得快,收得也極快,畢竟也沒人想當第二個閻魔大王。望著一哄而散、迅速回到工作中狀態的眾獄卒背影,鬼灯回過眼,重新將注意力放到對方才一切似乎渾然無所覺、兀自吐著舌頭哈氣的小白身上。
雖然小白是這齣短短鬧劇的始作俑者,但鬼灯對於毛絨生物總會多少放寬嚴格標準──不過如此這般折騰下來,也快到達鬼灯的標準上限,畢竟他沒料到在自己眼皮下,竟然會有他未曾掌握之事?
「所以,閻魔廳有哪個?」鬼灯覺得內心不爽感上升五個百分點,這點反應在語氣上,讓聽力好的小白也察覺到鬼灯的不爽程度,趕緊停下裝神弄鬼的舉動,認真思索起答案。
「是怎麼稱呼來著……啊!」
將整個頭歪到都快扭到似,小白總算想起正確答案,牠堆起嘴笑眼笑,精力十足地吠出答案:
「是幽靈。答案是、幽、靈~」
相較於熱切搖著尾巴、期待鬼灯稱讚牠的小白;輔佐官面不改色,伸手一撈,便抓來一名被獄卒架著路過的中年男子。
「……你說這個?」
一身素縞左衽、光滑明亮頭頂綁著象徵亡者的白色三角布帶、戴著小圓框眼鏡的中年男子幽魂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盯著自己猛瞧的白色犬隻給嚇出滿身冷汗。
只見小白歪著腦袋,晶亮大眼打量冷汗涔涔的中年男子數秒後,又用力搖頭。
「不是這種。」
「那是哪種?」
將半路被抓的中年男鬼還給獄卒,開始懷疑小白是來玩耍的鬼灯,正皺眉低首取出懷錶、想確認今早這齣鬧劇花去多少時間時,卻聽到小白冒出更加啟人疑竇的答案。
「那個、是長得有點像鬼灯大人的幽靈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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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著歌曲、搖晃小腦袋瓜的矮小身影,獨自坐在八寒地獄入口處旁,手中拿著素描本和鉛筆正塗抹著,時而寫實精細時而抽象大膽的畫面一頁頁成形。小個子看似散漫,但專心於畫圖的注意力之集中,讓他不曾察覺遠遠踱步而來的白色身影,正停步在自己身旁。
來者也不著急,等小個子又完成一頁畫面,在他欲翻頁前刻,才出聲喊人。
「唷,茄子。」
「啊──白澤先生你來了。」仰起臉來的茄子,很開心地對自己等待的白澤打了招呼──即使白澤已經遲到將近半小時左右,但茄子絲毫不在意。他一躍而起,開始拿起堆在一旁的禦寒衣物往身上和頭上套:「白澤先生穿這樣,不會太少嗎?」
「不打緊。」白澤調整脖子上的圍巾,頸項一帶依稀殘有方才接觸過的女性甜美香水氣息,「之前去了幾趟,大概可以抓到溫度,真的太冷就變回神獸模樣,體溫馬上升高唷。」
「欸~那還真方便耶。穿太多總覺得拿起冰鑿來礙手礙腳呢。」
語氣羨慕的茄子和得意洋洋的白澤都不曾想到,獸化後的蹄子不可能拿得起工具來作業這點。兩人閒聊之間,茄子已經穿得像顆小球,準備妥當,和白澤一同進入八寒地獄入口。
總是風雪飄搖的八寒地獄入口後方,有人也在等待。
「總算來了。」
頂著滿頭雪堆的春一,將嘴裡咬著的冰棒一口咬去殘餘部分,句子不太耐煩,語氣倒是沒有任何不滿的負面情緒存在:
「今天比較慢喔?」
「因為今天白澤先生比較慢到。」
單純陳述事實的茄子,無視白澤臉上瞬間冒出尷尬地冷汗,和同樣無視白澤臉上瞬間冒出尷尬的直線的春一,兩人邊聊著材料的準備是否妥當以及埋怨上司不合常理的效率要求,邊朝向工作地點邁開步伐。
看著無視他的兩名獄卒背影,趕緊追上兩人腳步一齊前進,白澤沒花太多時間慶幸沒人追究他遲到這回事。茄子不在意是他預料中之事,不過他都忘了:還有春一這不太熟的八寒獄卒會來帶路這件事。
不過,最近自己沒想到的事情可多的了。
原本答應茄子邀約、來進行這份工作,是想反將那惡鬼一軍的;一想到那名惡鬼可能的反應,就值得讓他放棄幾次把妹──誰知運送失敗兩回,導致工作次數增加。
白澤悶在毛線圍巾裡的嘴嘆出一口無奈,明明自己是頭能給人帶來好兆頭的神獸來著,難道真如同桃太郎認為的,自己也得要服老了……?還是最近也該注意一下鳳凰那傢伙會出現在哪、好去沾點福氣?
說到底,還是不該接下這工作的。只要和那惡鬼沾上關係,自己都會有點衰,看來果然是不能碰的。從何時開始,他嘆氣的理由根源,幾乎都是因為惡鬼?再如何假裝遲鈍再如何不去細想,如此明顯的信號實在難以忽略。
完全忘記幾分鐘前、還想要笑看鬼灯反應的雄心壯志,白澤開始認真思考,是否要跟茄子說自己想退出算了?趁惡鬼未發現前,趕緊釜底抽薪,還可以多跑幾趟眾合溫柔鄉來著──
「白澤先生?」
有些陌生有些熟悉的叫喚,從白澤身後傳來,中斷白澤難得的認真思索時間。他疑惑地停步回頭,發現原本應該是走在他前方的茄子和春一,此時卻站在他後側不遠處,朝他招手:
「你要往那裏走嗎?」
心思神遊到遠方去的白澤收回視線,望著自己雙腳前方、不到半步距離之遠,便是失卻一切平面道路土地的空中。
差點從懸崖失足墜落萬丈深淵的祥瑞化身之神獸,硬直地轉了一百八十度回身後,對茄子和春一以爬滿半臉直線的僵硬五官,勉強呵呵乾笑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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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過帶路的獄卒,桃太郎目送其轉身離去的粗壯背影,不知是太久沒來閻魔廳或是最近有什麼事,今次送藥材來給輔佐官,一踏進閻魔廳就覺得氣氛不大尋常,少了過去常見的幾分悠閒,反而平添一股肅殺氣息。
就連方才領他進來的獄卒,動作也死板地略顯僵硬;望著該名獄卒以直角九十度轉彎,桃太郎內心瞬間閃過「這些異常該不會是因為今早白澤主動早起所引發的吧?」的奇特念頭。
去掉那些奇怪,眼前閻魔廳第一輔佐官的工作室,倒是一如來過幾次的桃太郎記憶中一般,牆上掛滿眾多或是熟悉或是陌生之植物或乾物,飄散出的爐火熱氣夾雜嗆人熱辣,一恍神,桃太郎還以為自己回到桃源鄉的藥鋪裡了。
「鬼灯大人?」杵在門口好一會都不見有誰在的跡象,也不敢貿然闖進的桃太郎只好先開口呼喊。這一呼喊立即得到回應,從桃太郎背後低低竄出。
「……這裡。」
毫不在意驚慌失措轉身兼閃到一旁、讓出道路的桃太郎,兀自踏進室內的鬼灯只朝來者瞟了一眼:
「藥材呢?」
「喔!對對,都準備好了。」
慌張跟著踏進室內又慌張解開肩上包袱巾,桃太郎一一和鬼灯確認清單上的物品,順便偷偷觀察幾眼輔佐官──看起來沒有特別的異狀;不過就算真有不同,桃太郎也沒把握自己看不看得出來。
「貨款就依照過去請款方式,請向閻魔廳申請。」
「鬼灯大人在煮天罰鍋?」望了眼不斷飄散嫣紅熱氣的大鐵鍋,以及裏頭褐色湯汁和載浮載沉的亡者,桃太郎想起小白曾經跟他說過這東西。
「在研發新的。」
「明明是地獄的處罰而不是天國的,卻取名『天罰』,這點好似頗有趣的。」
「這命名是許久以前就定案的。」切著一把某種蕨類植物,鬼灯將其加入鍋中,還砸中鍋中那名亡者幾次:「不過對人類而言,只要是『未知力量』給予的懲罰,都會說成是上天給的,像『天譴』也是如此。跟是不是天國給的,一點關係都無。」
「這麼說來,好像是這樣……」
「而且天國一向是善良慈悲、好人好事代表,心狠手辣的事交給地獄來執行就好。」
天國嗎……桃太郎腦中瞬間浮現出某頭神獸,白澤算是他認識最久的天界人士;想來這也是個機會,桃太郎決定順便試探鬼灯想法。
「那白澤先生他那樣、也算是善良嗎?」
往渾濁鐵鍋裡丟入一把辣椒,鮮艷色澤於濁色中格外醒目,鬼灯垂手以大湯匙攪拌幾回鍋中,騰騰熱氣稀釋些許他臉色上的嚴峻——儘管桃太郎總懷疑那是他自己眼花 。
暫時沒有解答的疑問飄散佚失於熱辣空氣中,就在發問者以為永遠不會得到回應之際,擱下湯匙的鬼的嗓音,陡地冒出。
「……他那才不是天國特有的善良,只是個腦袋不想思考太多事情的和平呆子罷了。」
「呆子嗎?也是啦……」
回想藥鋪主人的行為舉止,雖然頗為認同此評價,不過桃太郎老覺得這句鬼灯給的評語,比他預想的任何可能,都還要來得溫和許多。至少和過去兩人於公開場合上相互謾罵的詞彙比較起來,真是太溫和了。
桃太郎還沒深入細究自己認知中的「正常評價」應該要長得如何,鬼灯的問句一下讓他從沉思中醒來。
「還有什麼事嗎?」口吻一如往常凌厲,查閱書籍紀錄的鬼灯連頭都沒抬,說明這句話是明著要送客。
無論於公於私,現下鬼灯內心確實想趕快攆走桃太郎,手中古書老舊單薄,此時多給鬼灯一個知識之外的依靠──遮掩去他的情緒波動細微。
當桃太郎問起關於白澤的觀感問題時,那兩個字帶來的刺激,依舊是不太愉快的。不過就同鏡像一般,那般不快,已非單純的不快。
對於那人的不快,對於那人所引起的另一種感受而感到的不快,以及……
以及對於自身的絕對理性被如此動搖而感到的,不快。
鬼灯清晰察覺著己身肉體和心境上,如何因著那名字產生徵兆。他為了抑制情緒變化被外人探知而皺緊眉頭,此舉落在桃太郎眼裡,亦正好成為加速藥鋪學徒快些離開的助力。
以為鬼灯覺得自己在這妨礙到他工作,桃太郎以驚人速度捆好剩餘藥材、綁好包袱,正準備逃離現場前,他再偷瞄一次正專注於攪拌新天罰鍋的鬼灯側顏。即使理性判斷越快逃跑越好,但桃太郎腦中始終迴盪著白澤今晨說過的話語。
──『有些人是碰不得、不能碰的。』
桃太郎直覺認為──那句話,就是在說眼前的輔佐官大人。可是不會碰和不能碰,結果不是都一樣?想不透此二者如何不同,桃太郎也用直覺認定,只要他開口問鬼灯這句話,十之八九能得到答案;可白澤耳提面命的警告,也如影隨形地飄在桃太郎耳邊。
簡直就是漫畫中常出現的、左邊惡魔和右邊天使的拉鋸戰嘛……不過當桃太郎毅然決然決定放棄,乖乖安靜地轉身欲離之際,抬起頭來的眼前卻近距離地冒出一左一右分別凌空踩踏於兩側門框、違反地心引力和人體工學、橫出身來擋住門口去路的兩名和服小女孩。
「不說嗎?」無表情的一雙黑色瞳孔在不到幾公分的距離裡,直勾勾望著桃太郎右眼,一子這麼說。
「不問嗎?」以同等距離、同等漆黑瞳孔直盯著桃太郎左眼,二子如是問。
「咿、噎噎噎噎噎噎噎────」
*
「唰咚。」
白澤愣愣低下頭,方才手一滑便掉落的鑿子,銳利刀鋒輕輕擦過他兩腿間衣襬,直挺挺地插入地面,發出俐落聲響。
「要小心一點──白澤先生。」踩在梯子高處,靈巧地雙手並用,正樂在雕刻主角臉部的茄子,嘴上提醒白澤,手中動作卻一刻也沒停,一邊哼著曲調一邊做著或大範圍或細部的雕琢,「刀子很利喔。」
「哈、哈哈對啊……剩下的就交給你來處理吧。」
臉色蒼白地看著刀鋒劃過之處一分為二,慶幸只是劃過衣襬、沒劃到更重要部位的白澤,立馬決定不要太虐待自己。他宣告要休息便迅速退場,坐到委託兼監工的春一旁。
雖然雕刻不是他本業,但都做第三次了,理應是更上手才是;可今日諸事不順,加上方才那次,鑿刀已經從他手裡華麗麗地滑落三次,幸好都未釀成傷害災情。
想說反正八寒原本委託的主角就是茄子,自己也已經參與過原圖設計,早就達到插一手的目的;為著性命和身體健全著想,白澤決定輕鬆悠哉地欣賞茄子大展功力就好。
白澤也曾經提議過,要不要用畫的比較快──反正還有那一招「魂宿之術」可使。不過茄子覺得既然是八寒委託,加上冰塊這一素材足以反映主角個性,還是堅持要使用大冰塊來進行。
冰塊嗎……?遠望著逐漸成形的主角,啜口保溫瓶倒出的熱茶深綠,白澤輕輕逸出一聲伴隨吐息溫熱的,笑。
看似迷糊,但茄子捕捉到的,卻往往直搗紅點。
「白澤先生不繼續嗎?」吸著一杯已然堆滿冰雪的茶水,春一冒出句疑問,但同樣沒有太多疑惑語氣。
「反正快結束了,就交給專業的就好。是說來八寒這幾次,似乎都沒見到什麼女性從業員啊?」
「有雪女。」春一指指不遠處,數名正幫忙茄子遞工具和清除冰屑的雪白和服背影。
「雪女就免了~」他可不想被吸乾精氣還是被迫抱著來路不明的小孩然後凍死,「還有其他呢?」
「大約是聽聞白澤先生事蹟,所以都躲起來了。」
「唉呀唉呀,我這麼有名?」
姑且不論是何種名聲傳遍八寒,得意起來的白澤笑嘻嘻地:「既然都來了,有些傳說中的大美女還是想親眼見見~」
「可是八寒的女性,都不是花花公子能碰的耶。」維持吊兒啷噹的姿態,春一晃著雙腳,話語中卻初次蘊含了某種程度的尖銳冰冷:
「通曉萬物的神獸白澤先生應該知道吧?」
「當然知道。」
和春一同樣維持著如常姿態,白澤臉上笑容未因對方話語中的針對而收下,遠看會以為兩人不過閒話家常。
白澤相當清楚,雖然廣大八寒究竟有哪些獄卒都是個謎,不過如果是以寒冷地區的妖怪來說,個性都非他想碰觸的──主要是女性都對花心男有相當猛烈的復仇手段。
「那麼,您想見誰?」
「可以的話,當然想見見溫柔又漂亮的──」
回答到一半,白澤猛地噤聲,一股惡寒伴隨止不住的雞皮疙瘩,瞬間從腳底竄上頭皮。惡寒起因於適才對他發問的那道嗓音,那並非立於一旁的雪鬼春一,當然也不會是更遠處作業中的茄子,而是更熟悉、更恐怖的……
「啊!是鬼灯大人~」
停下手上動作的茄子,對白澤方向熱切地揮手招呼,喊出的名號呼應白澤內心浮現的答案,將白澤想要把一切當成是自己錯覺的最後希望,都給徹底抹煞。
既然答案已經被確認,也知道對方就在自己背後方向;心想無論如何都先閃遠一點、以免遭遇不測的白澤,正要起身落跑,但長年未鍛鍊的筋骨速度比不上常在鍛鍊的鬼灯,才踏出一步,白澤身上大衣領子就被一把拉住,差點勒斷白澤頸子。
低沉的、熟悉的、恐怖的嗓聲,緩慢地,落在被勒得口吐血沫的白澤耳邊。
「竟然又和這傢伙扯上邊──」
「等等、我要澄清!」為了證明自己涉案不深,白澤連忙供出背後主嫌:
「是春一先去找茄子,說要做雕像。我只是幫忙茄子而已。」
「我知道和八寒有關,因此才過來一趟。」
鬼灯收緊手指,更加針對手中神獸:「只是沒料到跟您這頭神獸也有關聯。」
「喔──被發現了?」
即使眼前白澤狀似快被勒死,春一依舊悠然緩慢地彷彿事不關己:「鬼灯大人怎麼察覺的?」
「最近閻魔廳有奇怪傳聞,調閱監視器畫面後,發現有人在深夜拉了個半透明東西經過閻魔廳,犯人穿著和特徵顯眼到一目瞭然。」穿得厚實保暖的鬼灯雖然看起來不似平常俐落,不過雙眼眉間透出之殺氣,照舊濃郁明顯:
「你找茄子先生做這些冰雕,還放到我房前的理由是?」
「那是八寒要向鬼灯大人致意用的。」
看大勢已去,也沒必要繼續隱瞞,本來就不擅於隱藏心思的春一兩手一攤,爽快地全招了:
「上面的叫我找人,剛好之前去八大認識的茄子是藝術展得獎者,我也蠻喜歡他的風格,就找他來做。」
「跟春一先生合作很順利喔,設計稿都一次過關不用修改。」
總算從梯子上回到地面,茄子也跟著還原真相:「可惜前兩次送過去鬼灯大人門口的作品都融化了,這次打算做好後再邀請鬼灯大人來欣賞~」
「……全都是茄子先生設計的嗎?」
鬼灯看著不遠處的冰雕半成品,總覺得有些地方飄散讓他生理上無法接受的厭惡氣息;果不其然,茄子接下來的證詞,證實鬼灯直覺不假。
「不只有我啊。有很多地方是白澤先生的設計喔,像鬼灯大人的臉和那些貓好好,都是白澤先生畫的。」
一確認犯人名單果然還是有白澤,鬼灯正想拎起手上犯人重新處置,卻意外發現重量變輕了;他手中僅留有被拎住領子的大衣,可大衣的內容物卻已不知去向。
出乎意料的發展,讓鬼灯先是一愣,怒火也頓時銳減泰半;不過下一秒,某神獸自投羅網的嘲笑聲便遠遠傳來。
「笨~~蛋~~」
使出金蟬脫殼、逃離鬼灯掌控的神獸,在自以為安全的距離外停步回頭,對鬼灯使出吐舌鬼臉嘲諷。
「我把你畫得這麼帥,你要感謝我啊~還想勒死我?」
趁著鬼灯專注於和春一及茄子確認真相時,白澤偷偷脫掉被鬼灯抓住的大衣,重獲自由之身。
在八寒這種所在捨棄大衣,對於本來就沒穿很多的白澤來說,是一項冒險之舉;不過這種情況下,總要選一個:冒險可能會凍死,不冒險則是一定會馬上死──白澤當然選擇存活機率高一些的前者。
不過他沒算到的一點是,這個小聰明讓鬼灯怒氣值重新躍升至高點。嘻皮笑臉扮完鬼臉,白澤才甫睜眼,就赫然發現鬼灯以驚人速度朝他狂奔而來。
「那邊……」
待在原處看著奔向白澤的鬼灯,和繼續逃命的白澤,春一好似想起什麼,歪了下腦袋。
「那方向好像是懸崖……」
像是要呼應春一這句話的正確性,就在白澤又被鬼灯捕獲剎那,兩人身影一同瞬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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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許久以前,白澤就有這種感覺──只要他和鬼灯扯在一起,就常常嘗到飛瀑直下三千呎的滋味──簡直可以從中歸納出一些經驗法則,像是該以何種姿勢著地才比較不痛之類的。
被鬼灯抓住剎那,白澤本想說又要吃疼了,沒想到腳下突地一個踩空,接下來就是熟悉的墜落感。
白澤始終想不透,就只是做個冰雕嘛~工作地點為何要設立在這麼多斷崖的高處?但現在質疑這種問題只是徒然,尤其是現下──和他一起掉落的鬼灯,在空中緊拉住白澤衣袖,正朝他拉近身子。
當兩張面容接近到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吐息熱度的距離時,正想著此種曖昧姿態似乎是要接吻前夕的白澤,以為輔佐官是過勞還是太冷所以腦子當機、才做出此等舉動,就聽到鬼灯的聲冷酷地一如往昔,中止他的會錯意:
「快變神獸飛起來,笨蛋。」
「啊對……不對,我幹嘛要聽你指揮?」
「您不變的話也無妨,」鬼族的尖牙掠過白澤唇邊,吐露出和如此親暱舉動迥異的恐嚇話語森然:「我還是會把您拿來當作緩衝墊。」
總算察覺自己身體不知何時已被鬼灯巧妙地轉換方向,位居下風;驚慌起來的白澤才剛蓬地化作神獸模樣,卻已然太遲──巨大衝擊,加上壓在白澤身上的鬼的重量加成,神獸眼前頓時冒出整片白晃,昏迷過去。
從神獸身上安全落地,鬼灯看著原本毛絨身軀隨著主人昏去而又漸次變回人形,他用腳尖確認白澤還有呼吸及意識後,抬頭仰望來時途徑。八寒地形終究非他熟悉,加上終日冰雪,不論何處都只見雪白一片,鬼灯皺起眉,正盤算接下來該如何回去時,卻聽見昏睡過去的白澤囈語出斷續字句。
低下身子偏首壓近耳畔,鬼灯仔細地聽取幾句低語後,收緊的眉間頓時舒緩開些。
來八寒處理冰雕一事卻碰上白澤,是鬼灯意料之外。
其實,他今日並不太想見到白澤,並非僅是生理上那層厭惡,還要加上早些時候,聽了桃太郎說出那回事後的,心理作用。
『……不會碰和不能碰?』
『他是這麼說的。』
臉色比平常還要刷白三分,桃太郎撫著胸口,總覺得被座敷童子一嚇、好似有什麼被嚇到掉了,心神不定得很。不過被一子二子嚇也就罷了,兩人還順便跟鬼灯打小報告,說他揣著秘密不說。被鬼灯銳利如鷹的眼神和狼牙棒逼著全盤托出,桃太郎剛開始還支支吾吾,但隨著把一切疑惑都給說出來後,卻顯得輕鬆許多。
桃太郎想起過去看過類似的故事。那是小白為了唸故事書給上司的小孩聽前,先把故事書拿來請桃太郎唸一遍,好記住不認得的字。那個外國故事中,身為理容師的主角也因為藏著秘密而不舒服,不過在挖洞將一切吼出來後,心裡就輕鬆許多。雖然最後還是被傳開了……不過對方是似乎不愛道人八卦的鬼灯大人,總不會發生甚麼事吧?
更何況,鬼灯反應也相當平淡,這讓桃太郎開始懷疑,一切搞不好只是白澤想太多,根本沒什麼。
『鬼灯大人怎麼想這兩種選擇?』
鬼灯尚未回答桃太郎的疑問,就被前來報告找到監視錄影中的可疑人物的獄卒們給嚷嚷帶過。假意前往確認犯人畫面,而迴避等待答案的桃太郎,鬼灯在疾步步調裡,聽到僅有自己能發覺的雜音。
那是桃太郎所說之事正在發酵產生的,雜音。
不會碰和不能碰,有何不同?
凝視跟前快被大雪掩蓋的白澤良久,鬼灯伸出手──不若以往是緊握拳頭,而是手掌。指節分明的手指先端,以從未用在白澤身上過的輕柔程度,觸上白澤前髮,他撫順併攏白澤瀏海,遮蓋去隱約顯露出的前額,重新覆住那似目圖騰。
這是一種因著心虛、而欲蓋彌彰的舉動。
鬼灯自然知曉答案,他明白,白澤一定也清楚這件事。
*
有物體燃燒的聲響,刺耳地,侵入白澤意識中。
任由聲響帶領自己逐漸往清醒那一端接近時,後腦的刺疼也漸次明顯起來──不過依照白澤豐富的墜落經驗,這種痛法並非摔落的痛,而是摩擦過粗糙面的那類疼痛。
眉頭才剛因疼痛和不解而挑起,耳邊就傳來另一道足以造成他心靈重創的嗓音。
「醒了?」
「嗯……還真是多謝你了。」咳出一口血痰,口中血味總算散去大半,白澤回應話語中明顯記恨暈過去的原因。他轉動脖子,順勢左右上下看了一圈四周,是個山洞。
「現在是怎樣?」
「等。等八寒的人找到這裡,或是您先醒來。」
將手中物品往火堆裡扔,使原本漸趨薄弱的火光瞬間回溫,回答問題的鬼灯口吻平淡,使他人窺探不出任何隱藏在其中的情緒。
但那些無法窺探出細節的他人中,不包含白澤。
話語中的針對和貶謫味道,稀釋許多。
「好啦好啦、我醒了,就可以飛回去是吧?」雖然似乎是很簡單的事,不過神獸暫時不想這麼快結束這局面──至少目前看來,是他難得地佔了上風,輔佐官再如何能力強大,在這種沒有既定道路的八寒遇難,還是只能等待外力協助。
白澤伸手探探自己後腦,確認疼痛的位置和種類,「是你把我搬過來的?」
「正確來說,是拖過來的。」視線始終停留在火焰上頭,鬼灯連抬眼一瞬都未有過:「我不想浪費太多力氣在無謂的事情上。」
白澤暗啐一聲,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種痛法就是磨擦後的疼。如果有其他人在場,他為了維護名譽,多少還會開口反譏;但現下只有他和眼前的鬼,同樣地,他也不想浪費力氣在這口舌之爭。
跟著鬼灯視線方向一齊盯著火堆數分鐘後,白澤總算恢復正常運作的大腦,才遲鈍地意識到哪裡不對勁。
「等一下,你……在燒什麼?」
如老人家速率般,慢上好幾步才甦醒過來的皮膚感知,傳遞慢上好幾步的寒冷訊息,給慢上好幾步的大腦解讀過後,白澤終於發覺身上只剩得平常穿的單薄藥師服。
這可不對。就算方才為了逃離鬼灯所以捨棄一件大衣,理應還有一件外套和一件棉襖長褲才是。而且除了這些外衣外褲,白澤老覺得底下少了一層更貼身的束縛,一股裸體時特有的晃蕩感,更加慢悠地冒了上來。
「該不會,你連我的內褲都……」
面對白澤臉色鐵青的疑問,鬼灯反而先別開臉去,又逕自挑了一塊顯然已被分屍的布料殘骸往火堆裡丟。
「反正該看的都看過了,您覺得冷的話,就變神獸模樣,有天然皮草可以保暖,而且笨蛋不會感冒。」
「那你怎麼不也燒掉自己的啊!」
如果是別的衣服也就算了,那條顯眼鮮綠反光色澤的棉襖褲,可是他的老相好;更不用說連貼身衣物都慘遭毒手、屍骨無存,那條下著也是陪著他征戰數十回、貼身包覆給他安全舒適感的好友啊!
看著那鮮豔綠色被火焰逐漸燒焦成黑,也燒斷白澤內心的理智線,加上鎮日積存的不順遂,讓白澤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似,猛地朝向鬼灯撲將過去,意圖也扒掉惡鬼身上的保暖衣物。
沒料到白澤會突然有所動作,兩人之間太過於近的距離,讓鬼灯來不及抬起手肘反擊,就被衝擊力道撞得向後撲倒在地。
比起撞擊地面的痛感,更加意外的發展和近在眼前的白澤臉孔,都讓鬼灯頓時停止思考。
以往如此接近的距離,通常是自己先做好心理準備或調整情緒後,才湊上前去;神獸主動接近他,這還是頭一遭。
尤其,在那些令鬼灯煩躁的事情和感覺後。
反觀成功壓制住鬼灯的白澤,得意洋洋詭笑著欲拉開身下人的外套時,手上動作卻在接觸到拉鍊前夕,停凝住。再如何遲鈍,白澤也意識到,此番行為簡直活脫像是某種前奏。
他緩慢抬眼,接上瞪向他的鬼的視線。
冷靜下來後,難得的新鮮感朝白澤席捲而來。鮮少從上方這角度俯視鬼灯的視野,讓白澤不由自主觀察起來。縱使常有誰說,他倆長相頗為相似;但彷彿是鏡像的另一張面孔,氣場卻是大相逕庭背道而馳。嚴格來說,鬼灯確實是相當年輕的,只是以往總讓可怕恐怖的囂張氣焰,隱藏住端正五官和實際年歲──至少讓白澤不大想長時間盯著看就是。
「不繼續嗎?」被直盯著不耐煩,鬼灯聽著自己嗓音嘶啞扯過喉頭。
「原來凶狠輔佐官這麼想被我扒掉衣服嗎?」沒料到自己會被催促,轉眼露出燦笑,收下思緒的白澤再度恢復不正經調調,只是語尾帶有些許不知是因寒冷還是因恢復理智而感到畏懼的顫抖,「不過算了、我可不想到時被秋後算帳。」
神獸邊說著邊欲收回手,卻被鬼灯倏地握住。穿擁暖和的鬼灯掌心溫熱,緊密印上已被氣溫同化成有如冰棒的白澤手腕肌膚,讓白澤幾乎要以為是烙印熾燙來著。
「……因為『不能碰』?」
心底雜音隨著體溫,持續發酵擴大範圍,讓鬼灯幾乎聽不見自己口中說出那些字句,只能繼續瞪視話語的對象。俯在他上方的呆子神情呆愣,不過此等呆愣持續不到一秒,又馬上恢復日常那般輕佻。
「比我預想的還要快啊~」
「一旦告訴桃太郎,沒多久也定會傳到我這。這些不都是您的算計?」
「是這樣嗎?那麼……」藥師的笑容不變,眼角桃紅緊密成更加醒目的鮮麗,隨著笑容幅度彎起的細長眸子和浮起唇角,如此神定氣閒落在鬼灯瞳孔裡,卻錯覺似地彷彿平添一股雄性氣息。
「你應該知道答案。」
緊緊皺起眉的鬼灯垂目,吐出一口長氣,在白澤還未揣測出那口氣的箇中意涵,另一隻抬起的手臂就擱上神獸頸後,粗魯地一把將白澤向下壓近自己。
「想碰、就碰啊。膽小白豬先生。」
鬼灯確實知曉白澤想說、卻未曾脫口而出過的答案。終究是活得久了,再如何以傻子形象偽裝外在,痛苦苦難並不會因此繞道而行。精明縝密如鬼灯,正如白澤所猜想的;他猜得出神獸是如何想的,也猜得透白澤為何拋出這句話。
可白澤獨漏一點。
被強力拉住的白澤抵擋不了強大壓力,順勢倒在鬼灯身上,兩人如此靜默相擁數分,隔著一厚一薄兩層衣料的肉體熱度,一冷一熱逐漸中和成一致。
然後是輕微的,顫動傳遞。
先無法遏止地笑將起來的,是白澤。
是哪,他怎麼會遺忘了,遺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自己所畏懼的所考慮的那些諸多,都遺忘了對象是誰的大前提──鬼灯從不完全遵循他人建立好的既定道路或規則上,尤其是不合效率或無法達成預定目標時,他定會大刀闊斧去修正。
更何況,還是由鬼灯最討厭的他所預設好的劇本,沒有理由乖乖跟著演出。
低低笑聲沒有持續太久,消失在不甚高興的嘴唇淺薄溫溫和尖牙啃嚙之中。
以及不知是誰脫口而出的挑釁。
「好啊,誰怕誰。」
試閱到此,謝謝閱覽 :)

【鬼灯的冷徹】 如履薄冰,上/白鬼
- 2015/01/29 Thu|
- [鬼灯的冷徹] 如履薄冰/白鬼
- |CM:0
- |TB:0
- |EDIT
*和《不入地獄,焉得鬼灯》是同一脈絡
*但是也可單獨閱覽
*收錄在《如履薄冰》中
審判亡者的閻魔廳,在下班後的時刻,亦如同一般凡間公司,只賸得寂靜幽暗。
一名嬌小黑捲短髮獄卒,嘟噥著埋怨,躡手躡腳踏進閻魔廳;都是茄子不曉得最近都在忙什麼,東拖西摸的,報告書才會這麼晚才寫好,還得為了不要被輔佐官酷刑伺候,偷偷摸摸來補交……不過如果上司是阿香姊,偶爾遲交被阿香姊處罰一下好像還不錯──
一聲細微傾軋,中斷唐瓜的腦內妄想和步伐。
這種時候,閻魔廳還有人在?一想到唯一可能是還在加班的鐵血輔佐官,唐瓜抖了個冷顫。
他躲在柱子後,聽著那聲響愈來愈接近,也愈聽愈覺得不是輔佐官;聽起來,反倒有些像是輪子的聲響──就在唐瓜這麼想的同時,那聲響卻停住了。左等右等都沒再聽到聲音,心中竊喜對方大概已經離開的唐瓜,正探出半顆腦袋想一探究竟,眼前卻突兀地冒出一張透明歪斜的臉孔。
夜深的閻魔廳,在冒出一陣慘烈驚叫和快速逃離的踉蹌腳步聲後,又再度歸於平靜。
*
掙扎的手指摸索,在慣常的角度和位置上尋找到正持續發出噪音來源的所在後,以熟悉方式按下按鍵後,房內再度歸於平靜──除了增加些許布料摩娑聲細微。
睡眼惺忪的他在床沿坐起身來,凌亂睡髮平添些傻勁的可愛,猛一瞧甚至和平日清醒時的他恍若兩人。他再度摸來鬧鈴確認時間,這才前往盥洗。
無論前晚又加班到何時,只要還是上班辦公日,閻魔廳第一輔佐官鬼灯總習慣在固定時刻醒來,分秒不差、片刻不遲。水龍頭流出的冷冽清水是讓他更加清醒的第一道方式。
漱洗後他會取出閃著森冷銀光的剃刀刀片,仔細刮除臉上正逐漸冒出先端的毛躁。聚精會神地使用危險工具,是讓自己更加清醒、腦袋也能運作地更加順暢的第二道方式。
鬼灯仰起臉,凝視眼前鏡像雙眼,鏡中那雙還未完全清醒、柔和些許的眼神,彷彿重疊上長相相似的,某雙眼眸。以往在腦海裡浮現這般思緒同時,總能讓自己內心快速湧現不快感──這也是鬼灯讓自己更快全然清醒的方法之一;但曾幾何時,此道方法竟也逐漸不管用了。
隱約明白原因為何,他垂下眼瞼,和鏡像同時錯開原本交會的視線。
不快其實依舊存在,但其成因已然和過去的不快,不太相同。
將亂翹的黑直短髮給梳理回原本自然髮流後,鏡中重新挺直背脊仰起臉來的鬼,已完全去除剛醒來時的迷濛,恢復銳利眼神和幹練氣魄。於鮮紅如血的襯衣外,套上繡有名號象徵的墨黑外掛,繫上每日如一的結,確認一切都和平常無一絲一毫不同,他才打開房門。
但剛要踏出門的腳步,卻霎時止住。
在停下的草鞋前,有一大灘來路不明的透明液體,清澈如水,平靜地映照出黑衣的鬼,以及其神色中一閃而過那極為罕見的,困惑。
這是,這周以來的第二次。
*
早起的極樂滿月學徒桃太郎,總會例行地開始進行藥鋪開門營業前的大多準備;舉凡掃灑、確認今日交貨藥物、一般藥物庫存和確認兔子們是否有異狀等等。如果前一晚藥鋪主人喝得酩酊大醉而歸,他除了準備早膳外,還要帶著心理準備去請人起床。
昨晚藥鋪主人確實又很晚才回來,但不像以往晚歸都是泥醉狀態、東碰西倒,吵到桃太郎不得不起身幫忙,反倒相當安靜;要不是關門聲讓桃太郎驚覺醒來、瞥了眼時鐘,不然也不會知道對方已經歸來。
晚歸卻未喝醉,以桃太郎對藥鋪主人的認知來說,是有些奇異。
不過藥鋪主人沒喝醉沒大吵大鬧,表示隔天也不會有宿醉,不管奇異不奇異,總之沒喝醉就代表桃太郎能輕鬆許多──少了許多額外工作,桃太郎也就不在意奇異的緣由為何。
他結束外頭清掃,正想著該先準備簡單早膳、還是該先敲藥鋪主人的門叫人,踏回店裡,卻意外發現藥鋪主人自己起來了,還正溫熱著一壺藥湯。
「今天白澤先生跟誰有約嗎?」能讓藥鋪主人主動早起,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便是和哪邊美女有約。
「如果是跟姑娘有約就好了,只是今日事多,想早點處理完。」
白澤話沒說完,他早就盤算過,若不早些出門去看看眾多女孩子們來補足精神,接下來的事情可能會無心處理。
被轉開的電視上,晨間新聞甫告一段落,很有精神的鳳凰正以雍容嗓聲和姿態,告訴各位觀眾今日出沒預告。看著螢幕上的鳳凰身影,桃太郎總忍不住會將同為神獸的兩人做個比較──聽說老人家都比較早起,該不會是白澤終於有老人家的自覺了?
「……你不會正想說我終於比較像個老人家,才那般早起吧?」跟桃太郎一齊默默看完鳳凰的活躍,白澤一語中的;見桃太郎頓時心虛地別開臉去假意整理藥草,沒打算追究的他啜口溫熱湯藥。
有太多這類事情,一一追究起來可就沒完沒了,他才不想花費太多美好光陰在此類無聊事上。
「只要這世上還有女人在,我白澤就不會老~」
「是、是。」佩服能發出此等豪語的神獸,此等博愛也算是少人能出其右的一絕了罷,桃太郎隨口虛應:
「除了不想碰的對吧。」像是看守地獄入口的牛頭馬面。
桃太郎沒料到這句未曾細想過的回應,卻引來白澤一臉正色,外加搖動一根手指的澄清:「不不不,除了不想碰的,還有不能碰的。」
「不能碰的?」
桃太郎以奇妙的些微扭曲幅度,覆蓋在他濃眉小眼厚唇的大餅臉上,形成比疑問語氣更加讓人印象深刻的不解表情。對於自家學徒的巨大疑問,白澤瞇起本就不大的眼眸細長,浮出招牌笑容:
「有些人是碰不得、不能碰的。雖然就我而言,可以的話還是頗想一睹芳澤就是。」
「啊!難道是已婚的?你說過不會碰已婚的──」
「桃太郎,你要更精明一些~」
掌心曲起弧度,貼合上裝呈深褐藥湯的瓷杯;白澤望著液體表面倒映己身笑容,略一晃蕩,便擴散去模樣不復再見。
「不會碰跟不能碰,是不同的。」
「竟然還有白澤先生不敢碰的?」話語中的挖苦再清晰不過,桃太郎待在此處久了,耳濡目染,也將切入核心、直擊痛處的吐槽式應答運用得相當自然。
仰盡苦澀湯汁沒有回答,白澤不在意桃太郎話中的刺,也不打算繼續這話題。白澤自己內心也頗意外怎麼會說起這件事──也許是最近暗中進行的事情讓他有所感罷?總之就讓這話題到此為止,他挑起因相當空蕩而不顯重的藥箱,心中盤算行程,還是先到眾合地獄去的好。
一想到那些各色女孩子們,白澤內心也跟著暖綿舒坦。此般美好心情絕不會被任何人事物給撼動半分,無論是桃太郎的挖苦吐槽、或是下午的「額外工作」,都無法讓他的好心情消失。除非──
白澤的輕盈步伐在甫踏出藥鋪門口時,停凝。
「對了、桃太郎,我記得你今日有要送藥材過去給那名惡鬼。」
正整理桌面的學徒應聲抬首,見到回過頭來的藥師臉上,原本愉快笑容糝入難得一見的認真。
還有一滴冷汗。
「千萬、絕對、一定,別對那惡質獨角的提起此事。」
*
白晃毛絨蓬鬆,又有四條腿的身影,在裝潢色調陰暗凝重的閻魔廳中顯得分外醒目--即使牠畏畏縮縮、躲藏在高聳粗大柱子後頭探頭探腦。
審判台上的閻魔大王看著自以為躲得很好的小白身形,三番兩次都想開口提醒牠別再躲了,大家全都瞧得一清二楚……他從小白前後陸續路過的幾名獄卒視線中,亦讀出相同煩惱。不過還沒等閻魔大王開口,自小白身後覆蓋住牠的不祥黑影,便已先陡地出聲:
「……最近不喜處工作量太少嗎?」
「啊啊啊啊────!」
黑影比小白的慘叫聲還快上一秒,迅速伸手拎住被嚇到炸毛、想往前逃離的小白,黑影本尊──被陰影或怒氣給遮蓋去一半面容的鬼灯,口吻如同臉色冷峻:「太清閒的話,我可以多派給你一點。」
「不不不不不是啦!」
發現拎住自己的是鬼灯,小白慌忙結巴否認後,又畏懼地左右張望,外加壓低聲來重新開口:
「咦?鬼灯大人不知道嗎?」
「什麼?」
鬼灯這句反問,說出在場所有其他人的好奇心,上至閻魔大王下至路過獄卒,全都放慢腳步停下工作拉長尖耳,一齊在內心覆誦一樣的疑問:什麼?
發現自己難得握有情報優勢,得意的小白才剛慢悠悠舉起單隻前腳要說明,卻被鬼灯一句「握手」給迷惑住,牠前腳放上鬼灯朝牠伸出的手掌心,瞬間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麼──直到鬼灯又喊出「換手」,小白這才突然清醒過來。
「不對不對,不是握手也不是換手。」
「那是要換腳嗎?」
「換腳好……也不是啦!」
用力甩頭忘卻那些基本指令,重新調整好情緒,小白重新舉起前腳吐出紅舌,用天真可愛的長相努力左搖右晃:「是這個啦。我聽說,最近閻魔廳有這個~」
本來只是遠遠拉長耳朵偷偷關切的眾人,此時早已忘卻要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不只光明正大直盯著小白、想看出端倪,還有人開始脫口說出心中猜測的答案,但都紛紛被小白否認。一時之間,閻魔廳以小白為中心,圍出一圈看熱鬧的獄卒牆。看獄卒們如此被煽動著忘記工作,鬼灯臉上標記不祥的陰影範圍愈顯擴大,才正打算舉起手中狼牙棒,後方頭頂上傳來一記響亮拍板聲,伴隨宏亮嗓門。
「我知道!」
夾帶驚人氣勢、中氣十足的閻魔大王又再敲記審判槌,自信滿滿地奪下搶答權:「是,抱怨工作太多的小白──嗚喔。」
閻魔大王回答未完,一記卷軸已穩健準確地,正中他巨大面容中央,還深陷肉裡。
原本還想跟著搶答的其他獄卒頓時安靜下來,一齊轉頭望向發射源──普天之下,敢朝閻魔大王臉上丟東西的,當然只有暴力冷血出名的第一輔佐官。
鬼灯輕輕拍去手掌上灰塵後,抬起冷然視線,在靜默中緩慢掃視過眾獄卒一圈。
「工作都結束了?」
沒人敢回答輔佐官這問句,鬧劇來得快,收得也極快,畢竟也沒人想當第二個閻魔大王。望著一哄而散、迅速回到工作中狀態的眾獄卒背影,鬼灯回過眼,重新將注意力放到對方才一切似乎渾然無所覺、兀自吐著舌頭哈氣的小白身上。
雖然小白是這齣短短鬧劇的始作俑者,但鬼灯對於毛絨生物總會多少放寬嚴格標準──不過如此這般折騰下來,也快到達鬼灯的標準上限,畢竟他沒料到在自己眼皮下,竟然會有他未曾掌握之事?
「所以,閻魔廳有哪個?」鬼灯覺得內心不爽感上升五個百分點,這點反應在語氣上,讓聽力好的小白也察覺到鬼灯的不爽程度,趕緊停下裝神弄鬼的舉動,認真思索起答案。
「是怎麼稱呼來著……啊!」
將整個頭歪到都快扭到似,小白總算想起正確答案,牠堆起嘴笑眼笑,精力十足地吠出答案:
「是幽靈。答案是、幽、靈~」
相較於熱切搖著尾巴、期待鬼灯稱讚牠的小白;輔佐官面不改色,伸手一撈,便抓來一名被獄卒架著路過的中年男子。
「……你說這個?」
一身素縞左衽、光滑明亮頭頂綁著象徵亡者的白色三角布帶、戴著小圓框眼鏡的中年男子幽魂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盯著自己猛瞧的白色犬隻給嚇出滿身冷汗。
只見小白歪著腦袋,晶亮大眼打量冷汗涔涔的中年男子數秒後,又用力搖頭。
「不是這種。」
「那是哪種?」
將半路被抓的中年男鬼還給獄卒,開始懷疑小白是來玩耍的鬼灯,正皺眉低首取出懷錶、想確認今早這齣鬧劇花去多少時間時,卻聽到小白冒出更加啟人疑竇的答案。
「那個、是長得有點像鬼灯大人的幽靈喔。」
*
哼著歌曲、搖晃小腦袋瓜的矮小身影,獨自坐在八寒地獄入口處旁,手中拿著素描本和鉛筆正塗抹著,時而寫實精細時而抽象大膽的畫面一頁頁成形。小個子看似散漫,但專心於畫圖的注意力之集中,讓他不曾察覺遠遠踱步而來的白色身影,正停步在自己身旁。
來者也不著急,等小個子又完成一頁畫面,在他欲翻頁前刻,才出聲喊人。
「唷,茄子。」
「啊──白澤先生你來了。」仰起臉來的茄子,很開心地對自己等待的白澤打了招呼──即使白澤已經遲到將近半小時左右,但茄子絲毫不在意。他一躍而起,開始拿起堆在一旁的禦寒衣物往身上和頭上套:「白澤先生穿這樣,不會太少嗎?」
「不打緊。」白澤調整脖子上的圍巾,頸項一帶依稀殘有方才接觸過的女性甜美香水氣息,「之前去了幾趟,大概可以抓到溫度,真的太冷就變回神獸模樣,體溫馬上升高唷。」
「欸~那還真方便耶。穿太多總覺得拿起冰鑿來礙手礙腳呢。」
語氣羨慕的茄子和得意洋洋的白澤都不曾想到,獸化後的蹄子不可能拿得起工具來作業這點。兩人閒聊之間,茄子已經穿得像顆小球,準備妥當,和白澤一同進入八寒地獄入口。
總是風雪飄搖的八寒地獄入口後方,有人也在等待。
「總算來了。」
頂著滿頭雪堆的春一,將嘴裡咬著的冰棒一口咬去殘餘部分,句子不太耐煩,語氣倒是沒有任何不滿的負面情緒存在:
「今天比較慢喔?」
「因為今天白澤先生比較慢到。」
單純陳述事實的茄子,無視白澤臉上瞬間冒出尷尬地冷汗,和同樣無視白澤臉上瞬間冒出尷尬的直線的春一,兩人邊聊著材料的準備是否妥當以及埋怨上司不合常理的效率要求,邊朝向工作地點邁開步伐。
看著無視他的兩名獄卒背影,趕緊追上兩人腳步一齊前進,白澤沒花太多時間慶幸沒人追究他遲到這回事。茄子不在意是他預料中之事,不過他都忘了:還有春一這不太熟的八寒獄卒會來帶路這件事。
不過,最近自己沒想到的事情可多的了。
原本答應茄子邀約、來進行這份工作,是想反將那惡鬼一軍的;一想到那名惡鬼可能的反應,就值得讓他放棄幾次把妹──誰知運送失敗兩回,導致工作次數增加。
白澤悶在毛線圍巾裡的嘴嘆出一口無奈,明明自己是頭能給人帶來好兆頭的神獸來著,難道真如同桃太郎認為的,自己也得要服老了……?還是最近也該注意一下鳳凰那傢伙會出現在哪、好去沾點福氣?
說到底,還是不該接下這工作的。只要和那惡鬼沾上關係,自己都會有點衰,看來果然是不能碰的。從何時開始,他嘆氣的理由根源,幾乎都是因為惡鬼?再如何假裝遲鈍再如何不去細想,如此明顯的信號實在難以忽略。
完全忘記幾分鐘前、還想要笑看鬼灯反應的雄心壯志,白澤開始認真思考,是否要跟茄子說自己想退出算了?趁惡鬼未發現前,趕緊釜底抽薪,還可以多跑幾趟眾合溫柔鄉來著──
「白澤先生?」
有些陌生有些熟悉的叫喚,從白澤身後傳來,中斷白澤難得的認真思索時間。他疑惑地停步回頭,發現原本應該是走在他前方的茄子和春一,此時卻站在他後側不遠處,朝他招手:
「你要往那裏走嗎?」
心思神遊到遠方去的白澤收回視線,望著自己雙腳前方、不到半步距離之遠,便是失卻一切平面道路土地的空中。
差點從懸崖失足墜落萬丈深淵的祥瑞化身之神獸,硬直地轉了一百八十度回身後,對茄子和春一以爬滿半臉直線的僵硬五官,勉強呵呵乾笑兩聲。
*
謝過帶路的獄卒,桃太郎目送其轉身離去的粗壯背影,不知是太久沒來閻魔廳或是最近有什麼事,今次送藥材來給輔佐官,一踏進閻魔廳就覺得氣氛不大尋常,少了過去常見的幾分悠閒,反而平添一股肅殺氣息。
就連方才領他進來的獄卒,動作也死板地略顯僵硬;望著該名獄卒以直角九十度轉彎,桃太郎內心瞬間閃過「這些異常該不會是因為今早白澤主動早起所引發的吧?」的奇特念頭。
去掉那些奇怪,眼前閻魔廳第一輔佐官的工作室,倒是一如來過幾次的桃太郎記憶中一般,牆上掛滿眾多或是熟悉或是陌生之植物或乾物,飄散出的爐火熱氣夾雜嗆人熱辣,一恍神,桃太郎還以為自己回到桃源鄉的藥鋪裡了。
「鬼灯大人?」杵在門口好一會都不見有誰在的跡象,也不敢貿然闖進的桃太郎只好先開口呼喊。這一呼喊立即得到回應,從桃太郎背後低低竄出。
「……這裡。」
毫不在意驚慌失措轉身兼閃到一旁、讓出道路的桃太郎,兀自踏進室內的鬼灯只朝來者瞟了一眼:
「藥材呢?」
「喔!對對,都準備好了。」
慌張跟著踏進室內又慌張解開肩上包袱巾,桃太郎一一和鬼灯確認清單上的物品,順便偷偷觀察幾眼輔佐官──看起來沒有特別的異狀;不過就算真有不同,桃太郎也沒把握自己看不看得出來。
「貨款就依照過去請款方式,請向閻魔廳申請。」
「鬼灯大人在煮天罰鍋?」望了眼不斷飄散嫣紅熱氣的大鐵鍋,以及裏頭褐色湯汁和載浮載沉的亡者,桃太郎想起小白曾經跟他說過這東西。
「在研發新的。」
「明明是地獄的處罰而不是天國的,卻取名『天罰』,這點好似頗有趣的。」
「這命名是許久以前就定案的。」切著一把某種蕨類植物,鬼灯將其加入鍋中,還砸中鍋中那名亡者幾次:「不過對人類而言,只要是『未知力量』給予的懲罰,都會說成是上天給的,像『天譴』也是如此。跟是不是天國給的,一點關係都無。」
「這麼說來,好像是這樣……」
「而且天國一向是善良慈悲、好人好事代表,心狠手辣的事交給地獄來執行就好。」
天國嗎……桃太郎腦中瞬間浮現出某頭神獸,白澤算是他認識最久的天界人士;想來這也是個機會,桃太郎決定順便試探鬼灯想法。
「那白澤先生他那樣、也算是善良嗎?」
往渾濁鐵鍋裡丟入一把辣椒,鮮艷色澤於濁色中格外醒目,鬼灯垂手以大湯匙攪拌幾回鍋中,騰騰熱氣稀釋些許他臉色上的嚴峻——儘管桃太郎總懷疑那是他自己眼花 。
暫時沒有解答的疑問飄散佚失於熱辣空氣中,就在發問者以為永遠不會得到回應之際,擱下湯匙的鬼的嗓音,陡地冒出。
「……他那才不是天國特有的善良,只是個腦袋不想思考太多事情的和平呆子罷了。」
「呆子嗎?也是啦……」
回想藥鋪主人的行為舉止,雖然頗為認同此評價,不過桃太郎老覺得這句鬼灯給的評語,比他預想的任何可能,都還要來得溫和許多。至少和過去兩人於公開場合上相互謾罵的詞彙比較起來,真是太溫和了。
桃太郎還沒深入細究自己認知中的「正常評價」應該要長得如何,鬼灯的問句一下讓他從沉思中醒來。
「還有什麼事嗎?」口吻一如往常凌厲,查閱書籍紀錄的鬼灯連頭都沒抬,說明這句話是明著要送客。
無論於公於私,現下鬼灯內心確實想趕快攆走桃太郎,手中古書老舊單薄,此時多給鬼灯一個知識之外的依靠──遮掩去他的情緒波動細微。
當桃太郎問起關於白澤的觀感問題時,那兩個字帶來的刺激,依舊是不太愉快的。不過就同鏡像一般,那般不快,已非單純的不快。
對於那人的不快,對於那人所引起的另一種感受而感到的不快,以及……
以及對於自身的絕對理性被如此動搖而感到的,不快。
鬼灯清晰察覺著己身肉體和心境上,如何因著那名字產生徵兆。他為了抑制情緒變化被外人探知而皺緊眉頭,此舉落在桃太郎眼裡,亦正好成為加速藥鋪學徒快些離開的助力。
以為鬼灯覺得自己在這妨礙到他工作,桃太郎以驚人速度捆好剩餘藥材、綁好包袱,正準備逃離現場前,他再偷瞄一次正專注於攪拌新天罰鍋的鬼灯側顏。即使理性判斷越快逃跑越好,但桃太郎腦中始終迴盪著白澤今晨說過的話語。
──『有些人是碰不得、不能碰的。』
桃太郎直覺認為──那句話,就是在說眼前的輔佐官大人。可是不會碰和不能碰,結果不是都一樣?想不透此二者如何不同,桃太郎也用直覺認定,只要他開口問鬼灯這句話,十之八九能得到答案;可白澤耳提面命的警告,也如影隨形地飄在桃太郎耳邊。
簡直就是漫畫中常出現的、左邊惡魔和右邊天使的拉鋸戰嘛……不過當桃太郎毅然決然決定放棄,乖乖安靜地轉身欲離之際,抬起頭來的眼前卻近距離地冒出一左一右分別凌空踩踏於兩側門框、違反地心引力和人體工學、橫出身來擋住門口去路的兩名和服小女孩。
「不說嗎?」無表情的一雙黑色瞳孔在不到幾公分的距離裡,直勾勾望著桃太郎右眼,一子這麼說。
「不問嗎?」以同等距離、同等漆黑瞳孔直盯著桃太郎左眼,二子如是問。
「咿、噎噎噎噎噎噎噎────」

【鬼灯的冷徹】 地獄來的禮物果然地獄/白鬼
- 2015/01/27 Tue|
- [鬼灯的冷徹] 如履薄冰/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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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景(o
*收錄在《如履薄冰》中
*女裝有(?
銅鈴大眼不怒而威,瞪視台下魂都丟了泰半的犯人。
「方才這面淨琉璃鏡都已經明白揭露你犯下的罪,還不承認?」
「是……我認了、我都認了,拜託不要再播了……」
眼見自己羞恥的黑歷史全都被那面鏡子一清二楚明白地呈現出來,精神狀態遭到重擊、血槽幾乎見底的亡者氣若游絲,又給閻魔大王這一嚇,雙腿頹軟趴伏在地,只差沒再斷氣一次。
將犯人罪狀快速又有條理地一一細數發落後,確認兩名獄卒將犯人拖離大廳後,閻魔大王瞬間變臉,換回原本和藹可親大叔模樣,連方才凌厲霸氣聲線都急轉直下、回復厚實溫吞,對著立在右下方台階盡頭、正確認書卷上進度記載的黑衣背影示好。
「欸、欸,那個鬼灯啊,今天我表現這麼好,應該可以吧?」
襯著鮮赭裡衣的墨色背影,默不作聲地收好卷軸,墨黑外衣中央上方的反向鬼灯草圖紋隨著男子動作,更顯醒目地躍動鮮豔色彩。將卷軸以內嵌繫繩緊繫好後,重新取來另一份卷軸的他低首垂眸,摘下鼻樑上的紅框眼鏡後回首,中分瀏海滑落額前,有昭示身分的尖角森白──
閻魔廳第一輔佐官、鬼灯,在揚起視線同時,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甩出手中新卷軸,準確直擊正朝他眉開眼笑的大臉中央。
「……你露餡露得太快了大王,還有這份名單要處理。」
望著被當成武器攻擊自己大臉、掉落在台上還冒出一縷輕煙的卷軸,吃了疼卻不敢喊出來的閻魔廳主人,將眼淚默默往碩大肚裡吞。若是平日的大王,就會開始耍賴喊累甚至偷吃步;但今日他為了不浪費時間,連半聲苦都不敢喊,只求趕快拚進度。
一切緣由,都要倒帶到昨日下班前的一段閒聊。
*
「聖誕節?」
「現世日本很重視這節日,我也很有興趣。」主動提起想過聖誕節,閻魔大王回想自己翹班沒做事時,開了淨琉璃鏡在瀏覽現世時的所見所聞,「這種節日大家心情都很好,會互送禮物~而且還會吃聖誕大餐。」一想起那滿桌節慶佳餚,閻魔大王嘴笑眼笑,流露出羨慕神情。
「大餐……」閻羅王想過西方節日,而且還是西方神明的生日……真該說不愧是閻魔大王想得出來的事,還是壓根就只是貪吃大王的閻魔大王想滿足口腹之慾罷了──鬼灯總覺得方才閻魔大王話中,最後幾個字的發音被加重了。
本來想動口開罵,但啟齒那一剎那,幾件事掠過鬼灯腦中。他瞟眼一旁堆積到腰際高度的工作用卷軸,再確認日期後,沉沉嘆了氣;那口氣蘊含幽怨惡靈吶喊嘶吼的景象,在沒人敢出聲的大廳裡,張牙舞爪地朝著閻魔大王飄去,還順道鑽進大王耳裡叫囂一陣。
好不容易揮手散去那口怨氣,閻魔大王以為又要被他家魔鬼輔佐官喝斥教訓時,卻聽見他做夢也從未夢到過的乾脆同意。
「好啊。」
仰起臉來的鬼灯,朝正想撒紙花慶賀有大餐可吃的閻魔大王,緩慢伸出食指:「不過天下沒白吃的午餐,大王想享樂,自然得先付出。」
「欸~~?」埋怨耍賴的口吻甫從大王嘴邊溢出,本來還想討價還價的話語,立刻被輔佐官銳利眼神給堵回,「那、鬼灯你想開什麼條件?」
「還有一日。」
鬼灯原本伸出食指的那隻手舒展開掌,轉而比向腳邊那一疊工作:「在明日下班前,大王若把這堆案件全部認真審判完畢,後天我就會替大王準備聖誕大餐。」
「……全部喔?」
「這邊本來上周就得結束了,延遲至今已經很不應該,還是大王想把這幾日延宕的數量也全部加進來?」
「不用不用不用,就這些、就這些。」
聽出大王口吻中的遲疑,輔佐官殺氣更盛,閻魔大王也非笨蛋,趕緊揮手表示同意,不過……「鬼灯你自己說的,只要我結束這堆,就可以吃聖誕大餐……沒有其他額外附加條件吧?」
「是。還是大王想要打勾勾?」
見鬼灯朝自己探出小指,上一回那可怕的打勾勾約定之歌的恐怖記憶讓閻魔大王餘悸猶存,他再度陪笑敷衍,婉拒切小指之歌。
「不,沒關係,我……相信鬼灯。」
於是閻魔大王振作起一身威嚴魄力,快刀斬亂麻般快速展開工作,跟平常緩慢怠速不可同日而喻,這一切,都是為了聖誕節……大餐。
本來還想說可能會被鬼灯教訓,沒想到過程出乎意料順利;雖然大王內心有偵測雷達隱隱發作,覺得其中有詐的機率高達八成,但一想到那些美食佳餚,閻魔大王決定先拚了再說──反正他的第六感雷達失靈已久,十次裏頭有九次是錯誤的;真靈準的話,早就可以逃過許多次鬼灯的魔爪和實驗了,這次應該也是自己想太多──不過就是個大餐,鬼灯還會使什麼詐?
不過閻魔大王沒想到,他這次第六感雷達預測是十次裏頭的那一次,準了。
*
「聖誕節?」
「正確來說,好像是為了聖誕大餐。」接過桃太郎包好的藥材,阿香向藥鋪學徒略欠身道謝後,朝著另一邊正對她投以燦爛微笑的藥鋪主人,解釋今日為何是由她來幫忙輔佐官取藥材:
「閻魔大王為了明天能吃到聖誕大餐,現在正和輔佐官兩人火速趕工加班中,聽說連午飯都派人送飯糰過去簡單解決。」
「這樣很好啊~反正他很忙,乾脆以後都讓小香香來替那沒血沒淚的暴力惡鬼取貨吧?」
對於本來約定來取藥材的惡鬼沒出現,反而是阿香來了,白澤表現出相當喜悅的模樣,抓著阿香天南地北地閒扯淡,似乎企圖想和阿香相處久一些。
自始都在一旁繼續監控燒製藥汁的大甕火候,桃太郎默默將吐槽吞回肚。
看在桃太郎眼中,白澤的表現與其像是慶幸是阿香來了,更像是強顏歡笑。也不是不歡迎阿香,而是過去碰到阿香前來時,白澤應該是更發自內心的開心才是──桃太郎瞥眼藏在藥草櫃下方的一個酒罈,覺得這罈酒似乎會是白澤有些異常的原因之一。
桃太郎心中認定白澤其實很期待鬼灯今日會來。藥鋪主人前幾日還特地打聽和花錢,找到極其稀少、用辣椒釀的特殊藥酒……如果是為了整對方,投資如此心力也太費工夫。他除了感嘆如果白澤把這等執著用在正經事上該有多好外,還有一絲絲,說不出的奇特感。
又接連憶起過去撞見過的無數可疑畫面和氛圍,覺得為了生命安全、還是別去深入多想的桃太郎,聽見阿香正在邀請白澤。
「鬼灯大人說今日進度似乎可以順利結束,反正都是要準備大餐,就多邀一些人來。」阿香揣測委託自己前來桃源鄉後、又脫口而出可以多邀些人的輔佐官內心真正的意思,體貼地替鬼灯說出他始終沒真正說出口的邀請:「不如白澤先生和桃太郎先生,明晚都一起過來享用大餐吧?」
一聽到也能分一杯羹,桃太郎雀躍地一躍而起,正滿心歡喜地想答應;孰料白澤突然低沉八度的嗓音,硬生生擋在桃太郎之前冒出:
「那就不用了。」
「咦?」「為什麼?」
阿香和桃太郎異口同聲、對於白澤如此乾脆拒絕而訝異。白澤臉上笑容未變,似乎絲毫不在意兩人反應。
白澤悠然拿起掛在脖子上的物品──桃太郎常常見到他在用那物品,說是可以清楚觀察遠處細節的劃時代發明──白澤相當中意且寶貝著的「望遠鏡」。
「美好的聖誕節,是情侶的重要節日啊~這種日子我才不要去吃惡鬼的惡毒料理,我要好好欣賞現、世、的、美、景。」臉不紅氣不喘地申明自己有重要安排,白澤在桃太郎氣急敗壞提出異議前,又再度搶了一頓白,「不過桃太郎你想去就去,反正明晚藥鋪休息,我也不想讓你來煩我。啊不過小香香如果要來一起觀摩,我非常歡迎喔~」
心中忍不住吐槽誰會想留下來忍受你那下流興趣的桃太郎,看著阿香客氣笑顏略顯僵硬地,婉拒白澤好意邀約後;他偷偷在轉身確認藥汁濃稠程度時,開心地鬆了一口氣。
開心,是因為能去吃久違大餐,而且還是傳說中手藝極好的鬼灯大人監督料理;鬆一口氣則是因為不用再忍受白澤每每用那望遠鏡時,色瞇瞇的模樣。
還有一件事,也是桃太郎鬆一口氣的原因,而那個原因,連阿香也知曉──在桃太郎代替跑去熱情迎接其他女客人的藥鋪主人、送阿香走出藥鋪幾步遠後,相視一眼的兩人就從彼此眼神中,確認彼此都是同樣的想法。
──明晚,還是別接近極樂滿月的好。
*
縱使已屆下班時間,但閻魔廳出乎意料地熱鬧。指揮獄卒將所有今日使用的紀錄和工具收拾歸位後,鬼灯轉身接過阿香遞來的包裹,熟稔的藥草香依稀,隨著阿香的述說話語,一同鑽入鬼灯感官中。
「……我知道了。」沉著男聲簡單扼要點出結論:「桃源鄉只有桃太郎會來,我會安排他的位置。」
雖然結論精簡,但如此一來便確認鬼灯已經知道桃源鄉的狀態。盡到告知任務的阿香看了眼審判台上,因為趕工到方才才總算及時結束工作的閻魔大王,早已無力仰倒在椅上閉目休息中。相較閻魔大王,輔佐官倒是和平常一樣,全然未顯疲態,中氣十足地指正出錯的獄卒。
而這片混亂中,兩名身穿和服的小女孩,也跟平常一樣,如魚得水地穿梭在忙碌獄卒間玩耍──座敷童子的身影,讓阿香想起件被她遺忘的公事。
「對了,鬼灯大人。」自腰帶裡抽出一紙公文,阿香將其展開在鬼灯眼前,「雖然不急……不過這件事有著落了嗎?」
視線掃過阿香手中紙張內容一回,鬼灯狀似輕鬆地頷首:
「嗯,只是又得麻煩妳替我買幾樣物品。」
「如果我能幫忙,請務必告訴我。」對於鬼灯回應如此泰然,阿香頗為訝異亦深感佩服;她又確認一次公文,還是感覺有些棘手,沒想到鬼灯已經有人選了。
「不過,是我認識的人嗎?」
「目前不方便透漏,晚些我再跟妳確認需要準備哪些物品。」
「沒關係。」
內心肯定此種回覆已經說明對方一定是自己知道的人,阿香也不追問,她再向鬼灯確認明日是否需要人手協助和時程後,便先離開閻魔廳。
其實她不用追問,從許多細節來看,阿香已足以挑出數名可能人選;再加以輔佐官的想法,目標是誰已經昭然若揭。常常見到獄卒或誰畏懼鬼灯,不知道會被如何對待;但在阿香認知中,鬼灯卻是相當好懂、好捉摸的。
她也相信,如此認為的絕對不只她。
至少,『那個人』應該也了解到規律所在才是。
不過實際情形如何,阿香並不打算深入了解。工作上還有許多該操心的,那倆人都成年不知多久了,不需要替他們做無謂煩惱。快速地踏出閻魔廳,阿香頭也不回地朝向下個工作地點前進。
遙望阿香亮眼花色和服背影逐漸消失,鬼灯收闔起一直持在手中的鏡架,原本冰涼的血色眼鏡邊框因揣在掌中一段時間,而產生短暫暖意依歸。他垂眸,望著手中另一樣物品的草紙包裹。
掌心接觸包裹處總讓他錯覺地,以為有幾乎要燃起的另一道熱度存在。
*
閻魔大王從來沒有感覺這麼良好過,至少在輔佐官由鬼灯接任以來,他幾乎不曾感覺如此良好過。就連大眾食堂的超大號牛排或鬼灯單獨出差日,也沒讓他那麼感覺良好過……真要勉強說來,鬼灯單獨出差時可能有相似的美好感覺。
雖然閻魔廳沒有聖誕風味裝飾,沒有禮物,沒有白雪紛飛;但只要有大餐,閻魔大王就已經開心地像是要離地五公分了!
就在腳步輕盈、神采奕奕地在長桌的一端主位上落坐。掃視過長桌上其他人眼前的眾多美食佳餚後,閻魔大王突然察覺不對。
「鬼灯啊……」小小聲地開口,詢問正在幫忙往高腳杯裡斟酒的自家輔佐官,「為什麼只有我的桌子和大家是分開的?而且空蕩蕩、沒任何食物?」
「請大王稍安勿躁。」
不做任何解釋,鬼灯在確認大家杯中都已經倒入飲品後,率先舉杯:
「閻魔廳在這裡先感謝各位前來參與。能有此次聖誕大餐聚會,要感謝閻魔大王連日來辛勤工作,總算彌補他延宕已久的進度。」
跟著舉杯的大王,總覺得這段開場白中隱隱有帶刺的內容存在;不過沒關係,只要有大餐能吃,只不過是言語攻擊,嚇退不了他的!閻魔大王帶著笑容,聽自家輔佐官繼續說下去。
「……為了感謝,我特別替大王另外製作一套『特殊餐點』,以示我對大王的重視和感謝。」
「鬼灯……」今天是什麼日子?竟然能聽見鬼灯對自己言謝?閻魔大王偷偷捏了腿肉一下,痛得差點哀叫出聲──是真的!
「請大王一定、絕對、務必,要吃光我特別為大王作的感謝大餐。」
「我一定會!」
連聲疾呼絕對會吃光光的閻魔大王,只差沒飆出老淚,卻聽見鬼灯平淡無起伏的棒讀,接了一句……威脅?
「各位都聽見了,屆時還請各位一起督促大王,大王沒吃光,誰都不能先離席。」
眾人包含主角面面相覷,都參透不了此句含意,當大家都還在五里霧中時,只見鬼灯一下彈指,四名獄卒吃力地抬來一個碩大銀色餐盤,慎重地放在閻魔大王桌上。
「考量大王的年齡和健康,我替大王作了此道大餐。」
鬼灯以同樣慎重姿態,抓上餐盤上的圓蓋子,緩慢掀開。等到顯露出足夠的內容物,近距離窺看的閻魔大王,率先以彷彿墜入地獄般的慘烈音調,大聲地驚叫出口。
「是、蒟、蒻────」
*
「哈啾!」
揉揉鼻尖,白澤並不在意噴嚏的原因,只在意手上的望遠鏡有無遭受口水汙染;確認一切都未受影響,趴在雲霧邊緣的他正開心地重新舉起望遠鏡,打算繼續往人界搜尋有無恩愛情侶時,後腦冷不防地被物品重擊。
這一撞,讓白澤手上的望遠鏡差點飛出手去,他顧不得確認偷襲的兇手──反正嫌疑犯只有一名可能;他先慌慌張張重新抓穩望遠鏡,又慌慌張張穩住自己差點跌落的身體後,這才放心下來。
一放心,怒火就迅速攻城掠池,燒斷白澤的理智線。
「你這傢伙!不是去吃聖誕大餐了嗎?」
白澤用從未有過的速度快速起身,手上還順道抓住剛才用來攻擊他的物品,正想朝眼前的沉默犯鬼丟擲過去,一道鮮豔色彩卻掠過他眼角,令白澤停下手上動作,疑惑地低頭確認手上那鮮豔物品。
手上那樣「凶器」,是以紅黑色彩包裝起來、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足以被稱作「禮物」模樣的方形包裹。
「……這是什麼?」
「如你所見,呆子。」
眼神始終沒放在神獸身上,側首的鬼灯望向視線盡頭的一片雲彩靄靄,語氣依舊強硬:「給混帳藥師關於藥材方面的,謝禮。」
抬頭看看鬼灯,低頭看看禮物;如此反覆幾次,白澤總算理解鬼灯的意思。原本不爽的表情轉成奸笑,朝著鬼灯湊上前去,白澤喃喃音量落在鬼灯耳畔,低語僅有二者才知的事情:
「上次不是很坦率,怎麼又開始了?」
「混帳呆子先生對於無用之事,都擁有極佳記憶力啊?」
「也是要看對象哪~」
膠著視線沒有誰移動半吋,笑語脣畔欺近冷漠神情如一的鬼灯,長久下來,白澤也已經判斷得出那張似乎不曾變化的面癱的些微不同──那是他判斷自己會不會被毆飛的決定性差異──不過就算會被毆飛,白澤也絲毫不在意。
「我替酒鬼找到一款好酒,不來上一杯嗎?」
「如果笨蛋不怕宿醉的話。」對於明明酒量不如自己,卻還老是想找他拚酒的白澤,鬼灯反唇相譏,「是誰每次隔天都嚷嚷不喝了?天國神獸還那副醜態,真讓人哀傷。」
「那是誰選了這頭醜態盡出的神獸?」
白澤親暱耳語,換來一記眉間皺痕深刻的瞪視,但白澤不在意,反而心情極佳地抿唇,笑容開懷。
「那罈酒是我特地找來的,還請輔佐官大人務必來喝上一杯~」確實是特地找來的,只是是因著不懷好意的目的而找的。
一想到待會不諳辣性的鬼灯便會如他所願、喝下那口感更勝一般烈酒熱辣程度幾十倍的辣椒藥酒,光是猜測對方會有何種反應,白澤幾乎可以感覺到一股強烈的興奮,躍動顫動於皮膚之下血管之中。
如果能順利見到被嗆辣出淚眼汪汪的鬼灯,更稱得上是聖誕奇蹟般、難得一見的奇景~這麼奇蹟的一刻,勢必得好好拍起來才行。白澤一邊確認自己手機電力足夠,一邊率先領著鬼灯,朝極樂滿月步去。
見白澤如此興致沖沖,後頭跟上的鬼灯默不作聲,他在心中計算時間,確認閻魔廳那頭要散會還需要多久後,眉間皺紋舒緩許多。
──還很足夠。
關於白澤事先買到一罈特殊口味的酒一事,鬼灯老早就掌握到了訊息,不過既然不用擔心誰來打擾,就先陪著白澤玩玩也無妨。
也當作是一次難得的放鬆休憩罷。
他慢上幾步,踏入白澤等在門口的極樂滿月,在門扇掩上之際,重疊體溫熾熱一如昨日那包藥材於掌中感受到的假想熱度,以手掌之形觸摸上墨黑髮綹散落的,頸際肌膚。
*
「……生?白澤先生!」
沉沉睡眠中被強硬喚醒,而且還是學徒桃太郎的粗嘎嗓音,讓白澤不是很高興地抬手打發:
「沒有重要的事不要來吵~」
「很重要。」
好不容易等閻魔大王吃完所有蒟蒻做成的造型大餐,天亮之際才回到桃源鄉的桃太郎,對於眼前景象感到驚懼──雖說來到桃源鄉後,他也逐漸被磨練出見怪不怪的氣魄,但這次實在太可怕了些,「白澤先生你……身上的衣服是哪來的?」
「嗯?」
嘟噥桃太郎大驚小怪、破壞他延續昨晚的好夢,白澤因宿醉而隱隱作疼的腦袋總算逐漸清醒。
他先憶起昨晚的事。
藥酒沒很成功,至少第一時間沒見到白澤預想中的鬼灯噴泉;不過見鬼灯嗆地連眼眶都濕潤泛紅,也夠他再三回味。
再後來的事,就只記得支離破碎的片段畫面和觸感:像是惡鬼耳尖透著血色潮紅模樣、出乎他意外的敏感點、敞開的衣領等等,簡直可以讓白澤再噴三升鼻血。
不過那個在意工作和威嚴的工作狂,說什麼都不留下來過夜。在白澤不勝酒力、昏睡去時,鬼灯悄悄離開──要不是臨走前似乎撞到什麼,發出冰冷金屬聲響,讓白澤迷糊短暫醒來,這才瞥見鬼灯離去身影,不然依照白澤熟睡到幾乎不省人事的程度,約莫也不會發覺鬼灯何時離開。
不過,白澤老覺得那道讓他醒來的聲響,似乎很熟悉。但他沒有思考太久,坐起身來的白澤,一邊沉浸在那些片段中傻笑,一邊順著桃太郎手指方向,低頭。
映入神獸眼中的,是他昨晚用望遠鏡看了不下十數次的、鮮紅布料滾白絨毛邊的聖誕連身小短裙。
「嗚哇哇哇哇這什麼!」
「……那裡好像有字條。」始終不敢正眼直視白澤,桃太郎迅速閃出房門,還貼心地替白澤關上門。
手忙腳亂地取來放在床頭的紙條,白澤掃過熟悉字跡,手指還壓抑不住逐漸高漲怒火,顫抖起來。
想當然耳,這身服裝定是鬼灯幹得好事;字條內容簡短說明眾合地獄通過偽娘法案,為了招募工作者,需要拍宣傳海報……
不用看完內容也知道發生什麼了,頓時眼前一片空白的藥師,在靈魂出竅前,想到昨晚他曾經醉笑地問過鬼灯,那包禮物是什麼來著?鬼灯只冷酷回答是應景的東西。
還有那機器聲,頭腦清明起來的白澤,當然熟悉那聲音──是手機拍照的快門聲。
估算時間差不多,桃太郎才剛熟稔地塞上耳塞,神獸白澤的吶喊聲果然驚天動地的傳遍整個桃源鄉。
*
節日過後,日子和步調看似恢復了,但還是有一些細微處留下尚未收齊的小尾巴,無法馬上回復平靜。
因為吃下大量蒟蒻,閻魔大王以吃壞肚子為由,請了好幾天假,此段時間輔佐官代為執掌,因此進度飛快,及時趕上年底結算報告。眾獄卒都私下覺得輔佐官早已算計妥當,但也沒人敢證實。
反正能安然結算報告,不用被檢討,對獄卒們也是好事一樁。
而眾合地獄招募偽娘獄卒的海報,在男獄卒間掀起一陣騷動。
黑髮雪肌眼睫如扇朱唇微啓的聖誕小洋裝美人,躺在略顯凌亂床鋪上,讓這張海報一天到晚被偷撕,也引起尋找美人真身的熱潮。
但已被朦朧美肌軟體美化過、外加電腦繪圖上妝修飾過的海報中美人,任誰都找不到真身究竟為何人──只有每每被詢問的阿香,會露出尷尬苦笑。
至於白澤有相當久一段時間未至眾合露臉的事,以及桃太郎不小心撞見白澤用抽象藝術般的筆觸、畫出疑似鬼灯形象的人形穿著那襲聖誕小洋裝、還對著那張圖露出奇妙傻笑的事,或是閻魔大王再也沒嚷嚷要過多餘節日或吃大餐的事,都是之後的故事了。

【成書】 鬼灯的冷徹白鬼小說集─《不入地獄,焉得鬼灯》
- 2014/07/25 Fri|
- [工商/成書] 二創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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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B:0
- |EDIT
這是一個藥師神獸白澤,和閻魔廳輔佐官鬼灯之間的故事
一切肇始於酒後無理智的一個吻。
神獸要後悔也來不及,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不苟言笑又暴力的鬼神的唇,還蠻柔軟的……
不過想要得到閻魔廳第一輔佐官的心,就要有先下地獄的覺悟!
鬼灯的冷徹/小說本-《不入地獄,焉得鬼灯》
封面細節請至同人誌中心
神獸白澤*鬼神鬼灯
*作者:無形/lryu
*封面:斑子雅明(小鳥巢之屋)
*排版設計:伶人(小鳥巢之屋)
*規格:A5/輸出本/78P
*總字數:2萬8千餘字
*收錄篇章:所有故事皆和〈酒後亂……?〉有關連。
〈酒後亂……?〉
〈有鬼能使神獸這樣那樣〉
〈聽說神獸生病了〉
〈請君入甕的身體力行〉(未公開)
〈真愛之吻這東西〉(公開部分)
*售價:150元整
*首販:北部場寄賣-CWT37第一日-三樓F76【藏身處】
南部場首販-CWTK15第一日-【獨角戲】
*首販特典:明信片
*聯絡處:lryu7218*gmail.com(*->@)
http://blog.yam.com/lryu
http://www.plurk.com/wuhsing

【鬼灯的冷徹】 真愛之吻這東西/白鬼
- 2014/06/19 Thu|
- [鬼灯的冷徹] 不入地獄,焉得鬼灯/白鬼
- |CM:0
- |TB:0
- |EDIT
*僅為部分試閱,請見諒
*收錄於《不入地獄,焉得鬼灯》一書
有許多事情,也許有徵兆,也許毫無徵兆,突如其然就那樣發生了。
就像極樂滿月的藥師白澤,習慣以人形生活的長老級神獸,在某個尋常日子裡醒來,發現自己突然變不回人形一樣。
※
「不關我的事。」
收拾著山積卷宗,眼前的輔佐官人如其稱呼──鬼神,透露出「不要拿那傢伙的事來煩我」的殺氣騰騰。桃太郎是明眼人,怎麼可能沒注意到那層殺氣,但是現下能解決這種事情的人,想來想去就只有鬼灯大人了。
「如果不能解決,很多藥材都沒辦法處理。」
「叫他口頭傳授。」
眉間皺痕都快要能夾死蚊蟻,閻魔廳連日來業務數量暴增,睡眠不足的鬼灯已經連一丁點耐性都沒有──雖然平常也幾近於無;此時他甚至想用狼牙棒,把煩人的桃太郎一棒打回桃源鄉。
「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循嗎?」
一旁來交報告的阿香和偷懶中的閻魔大王,甚至是鬼卒們,也加入討論的行列。
「像是碰了什麼新藥草造成過敏反應之類的?」
「又不是蕁麻疹。」
「八成是碰了什麼不該碰的女性然後受到懲罰吧?」
「像是哪位神明的妻女嗎?」
「喂、喂,我說過不碰人家老婆的啊。」
出乎意料的嗓音,從眾人圍成的討論圈外傳來。神獸──以四肢偶蹄站立的毛茸茸多眼神獸,剛輕鬆地搭搭踏入閻魔廳。
「其實也沒甚麼不方便,而且還蠻輕鬆的,是桃太郎太大驚小怪。」
「我當然會希望你趕快恢復。」桃太郎忍住鼻酸,聲淚俱下地控訴:「以前你就幾乎不作事了,現在根本是更名正言順只出一張嘴啊!」
「身為學徒,這樣學習最快了。」
神獸輕巧地抬起一隻前腳,撥動牠眼旁柔順的毛。
「而且我這模樣,更受女孩子歡迎了~以前只覺得不方便,所以很少變回原形,沒想到最近好像很流行這種,就不用為我操心啦。」
眾人看著神獸邊甩動牠柔順毛,邊往眾合地獄飛去;一時之間誰都說不出話來,只有桃太郎吶喊白澤的聲隨著神獸飛去的方向傳來。
「三個時辰。」
低沉的嗓聲,從眾人後方傳來,那是輔佐官的聲。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連平素和他最有默契的阿香,也不解地看向終於開口的鬼灯。
終於收拾完工作、外加打了偷懶的閻魔大王一記的鬼灯,抬眼瞪向神獸飛去的方向。
「不出三個時辰,那呆子就會自己想變回原狀了。」
※
阿香無奈地望著眼前景象,心想鬼灯大人不愧是透徹了解白澤的人──或者該說是透徹了解人性吧;不到三個時辰,神獸就已經開始尋找解決方法了。
她想偷偷拉住桃太郎到一旁,問清楚是發生什麼事,但被使喚來使喚去的桃太郎根本連一句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完,就又被神獸使喚去了。
「果然開始了?」
「啊,鬼灯。」
主動來到桃源鄉的鬼灯,雖然略顯疲憊,不過殺氣依舊相當可怕。阿香一方面訝異他怎麼會主動前來,一方面暗自竊喜猜測:鬼灯果然還是放心不下白澤啊。
「可是,怎麼會如你所說──」「那傢伙最喜歡女人了。」
黑眼圈有些嚴重的鬼灯,先在極樂滿月外的石椅子上坐下,冷眼旁觀忙進忙出的桃太郎。
「雖然世間還是有這類特殊僻好,可是能不能變成人形,受到女性喜愛的方向就不一樣。這點你回想一下人面犬為何會被唾棄就知曉一二了。」
「啊──確實是,毛茸茸的動物雖然也受女性喜好,但就是『好可愛』之類的存在了。」
頓時明瞭的阿香,以憐憫的眼神望向極樂滿月。
「不過,鬼灯你會過來,表示有解套方法囉?」
「嗯?說解套也是啦──」
約莫休息夠了的鬼灯,一把推開極樂滿月的門,就看到縮小的神獸頹坐在八卦陣中,身上還貼著墨漬未乾的符紙數來張;不知道是因為神獸水汪汪的眼睛很可憐,還是那模樣略顯滑稽,阿香得努力緩慢地別開視線,才不至於讓嘴角不甚禮貌地上揚。
「你這惡鬼來幹嘛?」
「來幫白癡神獸啊。」
「鬼灯大人我就知道你能幫忙!」
一旁疲累不堪的桃太郎,只差沒跪謝鬼灯,但神獸卻露出狐疑眼神。
「什麼方法?」
不發一語的鬼灯,只從懷中取出一張對摺後的紙,打開後遞到神獸面前,看起來像一張契約書,阿香和桃太郎也好奇地湊上前想看個仔細。
「……我跟眾合地獄的狐喫茶談過了,牠們願意為你開一家神獸喫茶,只要抽三成傭金──」「桃太郎把這混帳趕出去!」
看神獸激動的連臉都有點紅了,鬼灯從容地收回那張紙。
「我覺得是很不錯的點子呢。」
「鬼才覺得不錯啦!」
「我就是鬼沒錯。」
「好了、好了,鬼灯也是想幫忙吧?」
沒想到鬼灯會出這招,連忙緩頰的阿香也只好臨陣出招,轉移神獸注意力:
「試過哪些方法了?」
「能想到的都試過了……」
神獸歪著小腦袋,有些氣餒地煩惱著。就在在場四人都陷入沉思時,神獸終於想到甚麼似的,興奮地叫出聲來。
「有一招,外國人很常用的那一招啊。」
看其他三名日本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神獸非常自信地挺起胸膛和前腳,做了個西方紳士行禮的動作:
「就是『真愛之吻』!」
神獸還沒來得及放下前腳,鬼灯的狼牙棒就已經觸擊牠的臉頰,形成冒煙等級的傷害。
※
試閱部分到此,謝謝閱覽 :)

【鬼灯的冷徹】 聽說神獸生病了/白鬼
- 2014/06/18 Wed|
- [鬼灯的冷徹] 不入地獄,焉得鬼灯/白鬼
- |CM:0
- |TB:0
- |EDIT
*是〈酒後亂……〉與〈有鬼能使神獸那樣這樣〉的後續
*輕鬆向
*收錄在《不入地獄,焉得鬼灯》一書中。
初次聽聞那消息,正埋首於山積般高聳的代辦文件堆中的閻魔王輔佐官,連視線都不曾揚起半瞬。
這種反應讓抬起前腳、趴在桌案旁的小白疑惑地皺起眉間歪去半顆頭,以為自己說的還不夠大聲;牠默默盯著輔佐官審查公文的動作一陣子,正重新張開嘴,決定要加大音量從頭說起,眼旁卻飛快地閃過一道凌厲殘影。
方才還被輔佐官握在手上的筆──出墨性質良好、號稱絕不會漏水斷墨、地獄售價一隻100日圓的紅色墨筆──正是剛剛製造出凌厲速度的物品。它不只創造出非正常物理所能解釋的疾速,還讓路過的閻魔大王差點被毀容,最後直挺挺沒入牆內,只留下一縷熱度依稀的輕煙和壁上焦黑的爆炸痕跡,當作它曾經存在的證明。
臉色鐵青望著那筆消失的方向,回過頭的小白又再度驚嚇地差點閃出尿來。才剛以驚人臂力擲出破紀錄存在的輔佐官,面無表情地臉孔正陡地近在小白眼前──雖然這一嚇沒真的漏出甚麼會被恥笑的液體,可小白總覺得似乎快了;尤其是眼前被讚為「鬼神」的輔佐官,正用極度低沉、毫無音調起伏的嗓音開口時:
「你,剛剛說──」
「對、對不起我不該打擾鬼灯大人!」
繼「傳說中的飛筆」後,小白讓自己成為今日在閻魔殿上飛竄而出的第二道傳說──「閻魔殿的白色彗星」,還附加撞倒閻魔大王的功能。
聽著嚇壞的小白因撞到閻魔大王引起的一連串混亂,完全不打算關心一下上司的輔佐官,重新拿起新的墨筆來,但動作卻停滯著不再繼續。
眼前確認到一半的文字內容,始終無法進入到腦海中,反而是小白所說的事情盤旋著;他當然聽得一清二楚,但沒有立即回應的原因,他自己也同樣清楚。那一剎那湧上的思緒情緒,複雜到連自己都難解──怒氣、嗤笑、疑惑、懷疑和最後湧現的……
輔佐官闔上眼,眼前黑暗中依稀浮現的白色殘影,都彷若凝聚成他熟悉的白衣身影;他靜候瞳孔深處因工作過度而引起的痠麻褪去,也等待那些殘影消逝──是消逝,還是沉澱他都不在意,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趕上已經延宕的工作進度,除此之外的那些莫名,都暫時不重要。
──反正、那傢伙長壽的很。
※
再次聽聞那消息,才剛處理完文件就被閻魔大王拉來休息用膳的輔佐官,只神色自若地切割下巨大肉排一角,送進嘴中咀嚼著,一絲反應都無。
反而是一起用餐的閻魔大王,流露出身為一名地獄審判者來說,太過多餘的溫和和同情,他對著前來詢問輔佐官是否知曉些什麼的阿香,多問了幾句。
因為「實驗」才剛落幕沒多久,阿香總覺得這反常消息約莫和輔佐官脫不了干係;不過相較於閻魔大王急著問東問西、叨叨絮絮,活脫像個問人八卦的鄰居大嬸,輔佐官依舊安靜地用餐,特大號餐點高聳著,讓對座的阿香幾乎窺探不了輔佐官的神情。
覺得自己應該是探不到甚麼蛛絲馬跡,阿香苦笑地,決定先禮貌性回應一直連珠砲似問個不停的閻魔大王──可阿香才剛啟齒,一道銀色閃電般的光影,以只能見到速度線的快速,落在閻魔大王擱在桌上的手邊,發出震耳欲裂的聲響迴盪。
適才輔佐官還用來刺起肉塊的銀製叉子──簡潔流利線條設計、尖端銳利程度號稱能反覆深入物品高達五百億次皆不顯鈍、地獄售價一隻100日圓還附同款設計刀子一隻──正是剛剛製造出閃光雷聲的物件。它不只製造出非正常物理所能解釋的亮光和巨響,還讓閻魔大王的左手差點被刺中,最後直挺挺沒入厚木桌內,留下木桌上的裂痕和扭曲不成形的銀塊,成為它曾經存在的證明。
印堂發黑的閻魔大王看著自己差點消失的左手,正想對明顯就是故意犯的自家輔佐官要個公道,卻發現後者正斜眼瞪了過來,以小混混般的口吻咬牙切齒。
「吃、東、西、時、不、要、開、口,我教過你多少次?」
繼「輔佐官的驚人食量」這名景後,緊接著在阿香眼前上映的名景是「像小孩的閻魔大王及像媽媽的輔佐官大人」──見輔佐官開始像個老媽子碎念數落閻魔大王生活習慣和待人處事上的不對和不成熟,略顯尷尬的阿香選擇先假意用餐完畢、走為上策。
阿香前腳才剛離座,總算察覺自己又踩到地雷的閻魔大王,也趕緊在輔佐官碎念空檔中虛應故事一番,以他要努力工作為藉口,腳底抹油一跑了之──當然天知地知獨眼龍也知,閻魔大王才不會真的自主加班;不過比誰都更清楚閻魔大王個性的輔佐官,並沒有跟著追上去或戳破謊言的打算,只又招呼服務生替他送上新的餐具。
無論如何,用餐是很重要的。工作份量吃重也代表體力很重要,總之現在落得清靜了正好;只是重新拿起刀叉的雙手,卻不太有繼續的動力。阿香說的消息比起稍早小白所說的,更加清楚;而內心的情緒波動,也更顯清晰。
輔佐官望著還略略發麻手中所握住的銀色叉子,光滑金屬映照著他的臉,並不廣大的面積所呈現出來的局部,彷彿像是見到就不爽快的那人面容。他讓餐盤上的肉汁模糊去成像,也抹糊內心的情緒。
──反正、還有桃太郎在。
※
古諺有云:三人成虎。在私塾度過孩提時期的閻魔王輔佐官,自然讀過這語句和明瞭其中含意──尤其是那消息第三度出現在他耳中時。
身材比起一般來說嬌小了些的黑髮鬼卒,取出今早被輔佐官叫去桃源鄉幫忙取貨的藥丸和藥材時,順口說了藥鋪要休息好些日子的消息。嚴格來說,這消息和前兩次不太相同,卻有著可以聯想的關聯性。
「這些藥材……是那傢伙拿給你的?」
或許和多日來累積的進度都告一段落有關,也或許和內心反常的騷動思緒有關,輔佐官決定搞清楚消息真假。消息不會空穴來風,但也得看是否翻轉或歪曲事實。
被如此反問的唐瓜愣了數秒,這才會意過來輔佐官問的是誰:
「我沒見到白澤大人,是桃太郎拿給我的。」
「……桃太郎有說藥鋪得休息的原因嗎?」
「好像是因為白澤大人怎麼了……之類的原因……」
身為地獄審判長身旁的輔佐官,察覺語調和態度上的特殊之處乃是必要功夫,遑論唐瓜顯而易見的視線偏移和心虛似的音調。這奇怪的行為舉止,並不符合言詞,也讓輔佐官心中從初次聽到消息開始,鎮日累積下來的煩躁煩悶,突然撥雲見霧出一道光束。
唐瓜也明瞭自己的心虛表現明顯,正打著哈哈說辛苦了準備轉身離去時,鬼灯聽似隨口問起、毫無關聯的一句話,就沉沉地有如千斤頂,從唐瓜頭上壓將下來。
「應該要和你一起的茄子呢?」
※
在木門外張貼上藥鋪即將休息三日的手寫公告,綁著白底且繡有桃子圖案頭巾的男人拿起自己的布巾包袱,難掩無奈和擔憂地嘆了極深一口大氣。
本來以為這次就跟以往一樣,忍耐個幾日,就會轉移注意力到其他女子身上;誰知道這回不只裝病還無心工作,連「那招」都要拿出來用……雖說白澤下達了封口令,上次不小心當了一次夾心餅乾的桃太郎,當然不至於笨到又自己跳進去,只跟小白和阿香姊抱怨了幾句;可是對方是那個鬼神,這樣做好嗎──
「怎樣做?」
「就上次那件事讓白澤先生一直惦記在心……啊!」
猛然驚覺提問的來者何人,嚇地就要扯開喉嚨尖叫的桃太郎還沒來得及發出個完整的音,就被逐漸昏暗下來的夜色和黑衣背影,吞噬去身形。
※
捻亮燭火的白衣男子停凝下動作,總覺得剛才似乎聽見了一些動靜──不太妙的聲響。應該不會是桃太郎,今晚已經先把他安排到其他地方暫住一晚;他屏氣凝神地望向入口處,但卻沒再聽到什麼風吹草動,不過也許是作賊心虛的成分居多罷,內心老有一股惶惶然不踏實的浮躁。
「咦?白澤先生你家沒電燈喔?」
矮個子的白捲毛突地從白澤手旁冒出,讓對方驚得差點把手上的蠟燭摔落在地。好不容易重新握緊了燭台,白澤穩穩地將其擱放到桌上,映照出桌面斑駁木紋和數捲卷軸,以及香案瓷碗水酒等道教施法物品,不穩定的光源搖晃不定,朦朧著一切輪廓,更顯詭譎莫名的氛圍。
確認燭火安全無虞,白澤轉向剛剛差點嚇死自己的白捲毛,有些尷尬的笑顏諂媚地:
「因為怕有不長眼的客人沒看公告又見到有亮燈,就跑來要買藥。這裡的奧客可不比人間少呢。」
「喔~~」
茄子拉著長音,天真地表示明白。雖然許多地方都讓人以為茄子還只是個孩子,不過眼前的白捲毛可是不折不扣的成年鬼,還是能幫自己完成夢想的有力助手……這樣說來,還真感謝當初介紹他讓自己認識的鬼灯──想到這裡的白澤總忍不住心情大好,只差沒手舞足蹈起來。
一開始,也許只是心有不甘。
畢竟女裝也被迫扮了、還被那麼多人看到,連衣服也被爆過,雖說這其中有幾成的因素是要歸咎自己,但是好歹自己還算合作吧?想以此做為交換條件,叫那隻鬼神也套個女裝讓自己瞧瞧,卻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情。
為了提這件事,白澤都不知道自己被那根狼牙棒痛毆過幾下,還能精準掌握哪個角度打起來比較不痛。
白澤也感到些微煩惱──雖然這煩惱的程度大概看到美女就會暫時被遺忘──但是這麼持久的煩惱,對於自認個性不太執著的他而言,已經是不太明白的程度。直到偶然看到一起進行藝術創作的茄子,歪腦筋動得快的白澤,馬上就想到了解決辦法。
沒辦法看真的,就看假的吧。
對於他的提議感到有趣的茄子,本來畫了幾張說是抽象解構還立體主義的畫像,先別說漂不漂亮,連畫面上下都分辨不出來;在白澤努力溝通下,總算出現了正常的人像,但僅僅這幅半身人像,就徹底吸引住白澤目光。
半側顏的臉看得出來是那惡鬼,可不會開口也不會動就不可怕,中分黑色長髮披散,素淨黑色和服僅佐以鮮紅內裡,不苟言笑冷峻眉目旁的鮮紅色彩,勾勒出壓抑的情感似。
出乎意料地,這張圖讓白澤難以移開視線。本來只是想滿足不甘心和好奇心,順道拿來嘲笑一番的,可在這之後卻讓白澤想要看得更多,神獸動起了更邪惡的念頭。
剛好這幾日沒有甚麼重要待辦的事項,就以生病當藉口,關起門來休息兩三天也無妨──反正惡鬼最近也忙得很,嚴格來說,白澤已經將近半個月沒見過他人──把這如意算盤都打好的白澤,心情更是好上加好。他看著早就學會「那一招」的茄子,熟練地將卷軸打開,卷軸中正是白澤殷殷期盼的,完整的人像。
就在白澤笑咪咪地,認真看著茄子準備要讓畫像實體化的同時,大門被一陣強風猛烈吹開,桌上光源和線香也頓時被吹熄。被強風吹離椅子撲倒在地的白澤,還沒決定是要找回蠟燭或找到電燈開關,隨著強風入侵的巨大黑影,已經一腳踩在他的背上。
「……聽說有笨蛋生病了,本來以為是哪裡搞錯了,看來是真的,還病得不輕。」
「欸?你、你怎麼──」
聽著背上熟悉的聲音,想著要怎麼辯解的白澤還沒擠出合理化的藉口,頭上電燈「啪」地一下全亮了。
開啟電燈開關的,是正站在入口處、臉上有著幾處青紫的桃太郎,還帶著明顯不過的歉意:
「對不起……」
明白計畫已經被知曉、百口莫辯的神獸刷白整張臉,眼睜睜看著臉色同樣慘白的茄子,乖乖將畫軸交到輔佐官伸出的手上。覺得自己就算不死、此劫也難逃的白澤,乾脆先咬緊牙閉緊眼,等待死刑被執行──但預測之中的痛擊遲遲沒有落下,反而是踩著自己的重量離開了。
在戰戰兢兢睜開眼皮的白澤身旁,是方才還踩在他背上、現在正以流氓姿態蹲下的鬼灯;後者將卷軸晃到他眼前,偌長畫面上的等身大人像,確實是鬼灯──就是平常的鬼灯模樣。
「這是怎麼回事?」
對於難得顯露出困惑的鬼灯,白澤嘿嘿地笑將起來,接著再度因為這傻笑挨上一記拳頭。
※
被揍到鼻青臉腫的茄子端正跪坐著,旁邊挨著同樣被揍過幾個包的神獸,只是神獸不怎麼爽快地隨便盤腿坐著,還有些賭氣。
像個審判長、坐在兩人面前的鬼灯,一一將茄子所畫的卷軸審視過;全都是普通的一般人像,並非桃太郎所言的女裝版本。而唯一一張女裝版本的半身畫像,早就被一擊撕毀,成為誰都補救不回的碎片。
「還有嗎?」
對於審判長……輔佐官的質問,從不說謊的茄子爽朗地回應:
「就那些而已,我本來就不太喜歡畫普通人像。」
「這次就先這樣,最好不要有下次。」
面對怒火明顯的鬼灯,連忙搖頭立下保證的茄子,總算和桃太郎雙雙獲得赦免。雖說計畫中止,不過隱隱察覺了一些事情的桃太郎,直覺今晚還是別待在這裡的好。他揹起包袱,默默地跟著像沒事人一樣哼歌的茄子離開,打算今晚去茄子宿舍借住──不然他不知道,要怎麼跟原本借宿的地方說明臉上的傷。
看著兩人走得夠遠,鬼灯這才又踏回藥鋪,將殘破不堪的大門硬是擠回原位,成為不太牢固的遮蔽。這段期間始終盤腿坐在原地的神獸,手輕拈自己右耳上的紅色結飾隨手轉著弧度,順便托著腮幫子,沉默地看著鬼灯使完蠻力,轉身。
鬼灯還是和平常一樣,不過原本高漲的怒氣似乎消退許多。
「……你要解釋這麼作的原因嗎?」
「我想看啊。」
嘴角還有著被揍的血跡,絲毫不在意的白澤浮起鮮紅的微笑:「不過瞧你剛闖進來的凶狠,八成以為我要實體化女裝的你對吧~」「咚」
巨大的鐵黑棒子以沉重的狠勁,精準砸在白澤盤起的雙腿間空隙,距離近到他連忙往後躲開,以免重要的哪裡受到重傷就不好玩了。相較於驚魂未定的白澤,丟出鐵棒的兇手只平靜地說出可惜的感言:
「下次就不會失手了。」
驚魂甫定的白澤,看著充滿威脅的巨大鐵棒,看來不好好解釋清楚是行不通的;白澤抹去滿頭冷汗,決定說得清楚一些。
「欸,本來是想要那樣做沒錯啦~但是直接實體化女裝人像,又感覺不大對;想來想去還是原本的你比較好,而且……」
「而且?」
「想說很久沒見到惡鬼了。」
鬼灯眼中的迷惑只停留一瞬,隨即又轉變成更深的嫌惡:
「你最近是不是吃了有狂牛症的肉?」
對於鬼灯的揶揄,腦袋轉了一轉才想通的白澤,怒氣沖沖地扯開喉嚨正要反駁,卻意外發現鬼灯的尖耳末端,透著極為輕微依稀的,血色。突然意識到這代表什麼的白澤,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鬼灯其實也察覺到了。
因為方才白澤的那句話,讓鬼灯動搖原本堅實可佈的殺氣騰騰。本來是打算好好教訓那頭閒到可以做這種事情的混帳偶蹄類,還放生病這種假消息偷懶──但這些怒氣也隱含著,眾多思緒。
鬼灯板著臉,瞪視站起身來的白澤,手上的鐵棒還是維持杵在地面。要舉起來先發制人也不是不行,但上班整日又揍過人,鬼灯覺得先暫時保留力氣以備不時之需──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是怎樣的不時之需。
白澤游哉地拍去褲子上的灰塵,朝著鬼灯邁近一步。
只一步。
本來就不遠的距離,一下子成為太過於近;在鬼灯察覺自己雙手手腕被同時輕輕覆上握住同時,神獸的溫度已經噴吐在他一側的臉頰耳邊。
「聽到我生病的傳言,你沒有擔心過嗎?」
身高幾乎同樣的兩人近乎交疊,鬼灯沒有別開頭去,反而轉向發問者接近的那側。應該是有回答的,但白澤已經記不大清楚輔佐官究竟回答了甚麼;他只記得這好像是第一次──第一次他主動接近鬼灯、並且最後沒被打飛或被甚麼砸飛的,好結局。
還有久違的,屬於鬼的尖齒的輕咬。
「對了。」
感覺鬼灯氣勢已經稍微軟化,殺氣也不再那麼可怕,認為機不可失的神獸當然是要把握機會。兩人交疊之處才稍稍分離,白澤就主動鬆開手,轉身跑進裡房去。不清楚這偶蹄類呆子要做甚麼的鬼灯,剛順著白澤跑去的方向看去,就見到笑得非常欠揍的神獸,拿著一套色彩華麗又繡有花卉裝飾的衣物出來。
「這是我國傳統女性服飾,本來要等畫像實體化後給它穿,既然都準備了就由本人來穿吧。我還有準備手機拍照──」
隔天清晨,當白澤在半片廢墟瓦礫堆中、因為被學徒兔子們踐踏啃咬而醒來後,對於昨晚最後發生的事,他腦中只剩下黑色鐵棒夾帶雪白氣旋,朝自己眼前席捲而來的視覺記憶。
※
桃源鄉的藥鋪──極樂滿月,在那晚過後,房屋前半段幾乎全毀,修繕費用由極樂滿月和閻魔廳兩造共同分擔。至於原因,似乎有些人知道,似乎有些人猜測到了,但是誰都不會、也不敢說的。沒有人想被第一輔佐官處以拔舌之刑。
只有一件事是大家能肯定的──就是神獸白澤和第一輔佐官鬼灯之間,一定是相當水火不容。
而真實如何,就只有當事人自己心中知曉了。

【鬼灯的冷徹】 有鬼能使神獸這樣那樣/白鬼
- 2014/04/26 Sat|
- [鬼灯的冷徹] 不入地獄,焉得鬼灯/白鬼
- |CM:0
- |TB:0
- |EDIT
*牽涉到鬼徹單行本第11集內容。
*是〈酒後亂……〉的後續
*輕鬆向
*收錄在《不入地獄,焉得鬼灯》一書中。
時代輾轉,在這個耶穌和佛陀會一起相約出門的年代,如何傳統的地獄也總要隨著時代轉變,與時俱進。
「所以,妳想增加特殊從業員?」
手中正就著藥缽磨製藥粉的白衣藥師,臉上堆滿洋溢幸福的笑臉,那笑開的程度,讓人懷疑他是否還有在注意手上工作。
本來嘛,身為一個男人,尤其是好色的男人,這裡滿街美女就足以讓他心情好到不行,更不用說這裡數一數二的美人之一──阿香小姐,來找自己傾訴煩惱。
當然,阿香會來找他,也許是因為這白衣藥師的藥箱上,就立著「煩惱諮商」的旗子,不過不會有人在意這點的,尤其藥師本人。
被白衣藥師反問的阿香略為偏著頭,水藍色澤的髮綹波浪狀地晃蕩垂落,散發出隱約幽香──是沒聞過的香氣,偷偷用力嗅聞的藥師維持表面無害笑顏,內心正在思考這是哪種牌子的香氣,感覺很適合買來進貢給正在追求的哪位姑娘來著──
「確實想增加新的人員和角色,現世的慾望也越來越多樣,想來請白澤先生協助,因為……白澤先生應該是這方面的佼佼者。」
「小香香需要的話,白澤隨傳隨到~」
灌迷湯這招,古今中外皆好用,更遑論美人灌的迷湯效果加倍。看白澤不疑有他、迅速點頭答應,阿香綻放笑顏的眉眼間,隱約有另一種不懷好意的意味存在。
※
桃源鄉平時最熱鬧的所在之一,約莫是神獸白澤所開設的藥鋪,有偶爾上門的客人和進進出出蹦蹦跳跳的兔子們。不過今兒是公休日,兔子們大半放假出門去了,就連平日在店裡幫忙的學徒都不見身影,安靜地很。
「剛好我讓桃太郎休假去了,這裡可以吧?」
因為阿香說要找個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且能避免隔牆有耳的地方,白澤自然是先想到自己的地盤。當然,他會選擇這裡,不能說內心沒有任何一點期待──說是有關眾合地獄的事情,又是想找個沒有其他人能偷聽的所在──這簡直就是什麼立flag的前奏!
白澤偷偷在心中感謝自己,幸好昨天臨時準了桃太郎的事假。
只是桃太郎要請事假這回事,本來讓白澤感到些許不可思議;畢竟桃太郎來當學徒這麼久,除了上回去鬼島,可從來沒說過要請事假。不過反正是藥鋪公休日,又沒甚麼緊急的事項要進行,白澤就同意了。
雖然桃太郎臉上表情有點奇妙,但白澤並沒有想太多,因為他知道:男人總有許多得去處理又不能一一說出口的事情。
對於白澤提議要到自己的地盤,阿香馬上同意,也不因孤男寡女要共處一室而感到尷尬。能在眾合地獄工作這麼多年,工作經驗加上對白澤的認識,她不擔心會發生麼事情,反而對於計劃順利而感到更加開心。
「這裡很好啊。」
笑著應和白澤,阿香絲毫不浪費時間,將手上的包袱擱到桌案,發出沉沉聲響。這聲響讓跟著阿香傻笑的白澤笑容,稍微停凝住,那聲響聽起來可不輕,隱約還有金屬物輕輕碰撞彼此的清脆音。
「小香香……你帶了這麼多東西?」
「是的,都是有需要的喔。」
將包袱解開大致攤開後,阿香就忙著把東西取出放好;只消掃過眼前擺放出來的物品陣仗,白澤不用察覺阿香美麗笑容背後的惡意,也差不多輕易地猜測到,對方安的是何居心。
「最近這種亡者變多了,讓我們很傷腦筋哪。」
將剛剛發出碰撞聲響的各色髮簪,一一仔細放置在經過搭配色調過的和服布料上,繼續張羅各色女性用品的阿香,不知是故意,還是真沒注意已經全然僵掉的白澤,繼續解說「接下來的任務」:
「說是不喜歡真正的女性,反而喜歡的是什麼……『偽娘』來著,就是要男性裝扮成女性,讓亡者引誘部門吃了不少苦頭。」
「這、這個我也略有耳聞,所以,是要由我來鑑定扮相?」
心中勉強還存有一絲希望的白澤,用稍微顫抖的音調發問,卻換來阿香緩慢又堅定的否認。
「我沒有先跟白澤先生提過嗎?唉呀那還真是疏忽。」
手上拿起一件粉色裡衣,阿香和著腰帶上兩頭蛇一齊轉頭,以發現獵物般閃亮的眼神,看向退縮至牆前的白澤。
「當然是請白澤先生試看看是否可行囉。」
「有比我更適合的吧?像其他男獄卒──」
「你認為他們扮起來能看嗎?」
這直白回問,讓白澤冷靜思考三秒鐘,然後臉色難看地否決自己提議的搖頭。他見過的多數男獄卒都太粗獷了,反而會變成另一種特殊行業,他甚至後悔自己剛才幹嘛去想像那幅光景。
「不然還有義經公──」
「義經公有更重要的工作。」
──我也有很重要的工作啊!
想如此吶喊的白澤突然察覺到不對。從方才那句「你認為他們扮起來能看嗎?」到現在這句,回答自己的聲音不像阿香小姐嗓音,而是更耳熟、更低沉、更能讓他火氣冒上來的聲音,而且是從門口傳來的……
和轉頭看過來的白澤四目相對一秒、不知何時進門的黑衣的鬼,在白澤扯開喉嚨想要爆出甚麼話語前一刻,就將手上鐵棒以準確角度飛射出手;多刺的鐵棒以毀滅性的物理力量,直挺挺沒入白澤頭上約幾公釐處,這一擲,讓牆面裂出凹陷和龜裂,還順便滾落幾塊小碎石,掉在白澤的臉上。
後者被這一嚇,原本就要脫口而出的罵人語句全部自動消音,化作微薄的問句:
「……都是你這傢伙想的整人把戲吧?」
「錯。」
剛做完熱身運動的鬼灯,輕輕拍掉手上的灰塵,從袖袋中掏出一本冊子,以一點都不喘的聲調,穩定念著冊子上的紀載:
「這主意是由阿香小姐代表眾合地獄提議,並經過會議表決,以進行實驗方式來確認其可行性……不過找你來做實驗,是我建議的。」
「還是跟你這惡毒傢伙有關啊!」
「好了、好了。」
完全被兩人遺忘的阿香,連忙出聲緩頰,控制場面:「我也覺得找白澤先生是最好的選擇,白澤先生很懂女人不是嗎?」
阿香果然是在眾合待上好幾年的老手,只消一句話,就讓白澤馬上重拾神獸雄風。方才臉色發青、外加冒出滿臉直線及冷汗的白澤,恢復冷靜的笑臉如昔,還以神速回到阿香跟前,握住因這迅速而略為驚嚇到的阿香雙手,順便送上充滿愛心的眼神。
「既然小香香都這麼說了,我白澤一定會努力幫小香香,絕對不是為了幫那隻混帳惡鬼。」
「既然和平呆子都這麼說了,我會更全力以赴。」
更加深沉、彷彿從地獄深處傳來的不祥聲調,自白澤耳後冒出;在白澤還沒來得及決定要轉身還是逃跑時,站在他身後的鬼灯已經用兩隻手,搭配重力加速度的狠勁,沉沉壓上白澤兩邊肩頭,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足現其使力之猛。
「不用客氣,就讓我來扒掉這色鬼的衣服。」
「等等你這麼用力是要連我的皮都撕掉啊──」
痛徹心扉的慘叫聲只持續一瞬,就被衣物撕裂的聲響給蓋過,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今日桃源鄉仍舊如同以往,維持著鳥語花香、天堂仙境般的寧靜祥和。
※
大抵上,女子都是喜愛裝扮的,無論是妝點自己或是裝扮他者。
這點只要看看從開始幫忙換裝就神采奕奕的阿香,就可明白一二。方才使用血腥手段「協助」過、現在被阿香「強烈希望」先休息的鬼灯,一邊翻著神獸的藥材書籍,一邊看著阿香把「志願者」安全隔離到旁邊的小房間內,在兩處忙進忙出,一下子挑選衣物花樣、一下子抱著瓶瓶罐罐,卻還是非常愉快地模樣。
「每次看到,還是深感佩服。」
「嗯?鬼灯先生是指甚麼?」
被不明所以突然冒出的話語中斷作業的阿香,停下腳步看向出聲的鬼灯,她發現鬼灯正指著自己手上形形色色的化妝用品,隨即明白他意所指似地微笑。
「雖然複雜,不過化妝很有趣,而且能帶來魔力和自信。」
「人界最初的化妝確實帶有彰顯魔力的意味,有的人化妝前後像是換個人的手法,更像是施了法術。」
「所以才更有趣哪。」
心情絕佳的阿香狀況也絕佳。雖然一開始只是個構想,但既然鬼灯也同意實驗,因此為了這天,她早就徹底研究過男子如何裝扮成女孩。書也買了影片也看過,現在能將理論轉化成實務,而且素材還不壞,已經可以預想成果會有多成功的她正想加快速度,好儘快讓鬼灯瞧瞧和評估,卻發現後者正低頭確認時刻。
雖然桃源鄉公休,可閻魔廳還是有工作的。本來就估量過所需時間,但也許是自己在抓開白澤衣服時,弄傷的地方需要先上藥,所以耽擱到──儘管如此,鬼灯並不在意自己抓傷白澤這點;反正是這麼長壽的神獸,一點小傷總不是甚麼嚴重的事。
一想到白澤巴著阿香的景象,不知為何,心底就有一股源源不絕的怒氣衝上來。雖然平常見到那張笑嘻嘻的臉,鬼灯就會感覺不爽快,可最近撞見白澤和女性和樂融融或太過親暱的畫面時,總覺得不爽快的程度上升了好幾倍。以方才的狀況來說,他還有點後悔出手太輕,在抓住白澤肩膀時,應該更用力一點才是,最好是痛到讓他安分些。
──安分些?
本來以為方才如此暴怒的原因是阿香,縱使兩人之間並沒有甚麼男女之間的感情存在,但至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況且他也很欣賞阿香特別的性格。可是如果這麼想來,就表示原因並非阿香……對於自己得出這樣的結論,鬼灯感到些微不解。
不過現在並沒有足夠到可以讓他好好釐清思緒的時間。按照行程來說,該回去監督那愛偷懶的上司繼續工作才是。
「我得先回去了。」
「看來拖延到一些時間。」阿香讓用具給腰上的蛇叼去,空出手來掏出懷錶確認時間:「這邊完成的話,我再請你過來?」
「也不用這麼麻煩,我會請桃太郎帶公用相機過來拍照,下次會議用。」
「拍照啊……」
光是要哄明知上鉤的白澤繼續,加上鬼灯這外在因素,就已經夠耗費心思;這下還要拍照存證,怎麼想都覺得白澤不可能輕易答應,但現在才收手也不很甘心……阿香不太肯定地微微皺眉苦笑:
「我知道了。」
※
「那傢伙先走了?」
托著腮幫子、語氣中帶著些微不滿的白澤,雖然笑容依舊,可太陽穴旁隱約可見的怒氣青筋說明了他的心情。面對明顯知道答案的白澤,阿香自然沒有說謊的必要,尷尬地陪笑點頭。
儘管因為阿香的緣故勉強答應繼續,也多少帶有想讓那傢伙啞口無言的賭氣成分;沒想到那傢伙說走就走,這下不就完全被玩在手掌心了嗎?
──這可不成。
老實說,方才看到鬼灯出現時,與其說內心驚恐,不如說參雜了一點點,高興的成分在其中。
連白澤也可以察覺到,從「那晚」之後,鬼灯並不像以往這麼常來找他。縱使閻魔殿的工作確實相當忙碌,但就連拿藥材甚麼的,也偶爾託付給其他鬼卒來幫忙取貨,不然就是請桃太郎幫忙送過去。
就算真難得碰上面了,也往往像剛才一樣,不是甚麼能聊私下話題的場面;更不用提那惡鬼對待自己的手段越來越火力強大,彷彿充滿怒氣。
話說回來,到底自己是哪裡讓那傢伙這麼不滿哪……?只是因為被我吻了嗎?
但這次都被玩到這田地了,不扳回一城怎麼行。
不清楚自己最大問題在哪的神獸,乖乖地一邊閉目讓阿香繼續塗抹,一邊默默賭上他身為全知神獸的尊嚴,和肩上的皮肉痛,努力思考要怎麼玩到鬼灯。看著偶爾煩惱到皺起眉頭的白澤,阿香彷彿看透他的煩惱地,露出了然於心的神情。
「等等完成後,白澤先生想要找誰實驗嗎?」
結束最後妝點的阿香隨口丟出問句,像是恰到好處的提點詞,讓白澤卡住的全能神獸腦袋活動起來;想到好點子的白澤發出和全身上下裝扮全然不搭的詭異低沉笑聲,外加不知哪來的復仇火焰熊熊燃燒。
「對啊、還有實驗這名目!」
清潔雙手和整理物品的阿香,看向沉浸在喜悅中的白澤,雖不清楚他想出了甚麼好點子,不過總覺得可以猜到大概內容和預想結局如何。儘管如此,阿香並不擔心神獸的人身安全,她偷偷竊喜──可以省去拍照這回事。
※
「哎──唷──喂呀──」
嘹亮的伸展嘆息聲,從閻魔殿裡傳了出來。
被半威脅半強押著趕工審判了大半天,總算告一段落,舒展筋骨的閻魔大王軟趴趴地趴在審判台上。他看著自己的輔佐官還忙著做收尾的整理和分發工作,深感佩服又心境複雜地嘆了口大氣。
「大王怎麼了嗎?」
接二連三的抒解氣息,讓還在工作中的輔佐官轉頭,冰冷眼神充滿殺意地投射向大王:「別在審判台上一副懶洋洋模樣。」
「你啊,工作時認真是很好,但是其他時候就別這麼硬梆梆嘛~」
換另一邊臉頰貼上冰涼石座,閻魔大王更加癱軟:「這樣結不了婚喔。」
「喀。」
非人體能發出的聲響堅硬,從鬼灯蓄勢待發的拳頭裡冒出,附加一縷輕煙溫熱。
「上次廢王和篁幹的好事,我好像還沒算帳──」「唉呀這不是阿香嗎?」
查覺自己又踩到地雷,閻魔王趕緊眉開眼笑地招呼剛踏進殿上來的女子,也是為了轉移鬼灯注意力,以免又要遭殃;阿香常代表眾合地獄來向鬼灯報告,自然也常和閻魔大王打上照面,自然是熟稔的。
順著大王視線看將過去,鬼灯也注意到笑容不太自然的阿香,和她身旁似乎非常害羞的另一名長髮女子。女子始終低垂著臉,讓髮綹遮蓋住臉頰兩旁,亦步亦趨地緊緊跟著阿香移動。
「剛才的工作結束了?」
「嗯,很順利。不過相機似乎被我和那些東西一起放回房間裡,晚些再拿來給你。白澤大人還是火氣很大哪。」
「不用理他。」
努力壓抑嘴角別太抽蓄,阿香也不大敢正眼看向鬼灯──畢竟後者的直覺和判斷力有多強,她當然明白。
「對了這位……」
阿香拉拉始終緊緊躲在自己身旁、狀似害羞怕生的女子,要她站出來一些:「說是想來應徵獄卒工作,我就一起帶她過來。」
「……喔。」
打從方才開始,鬼灯就不曾注意到阿香的不自然之處,因為他一直盯著那名女子,就現代來說過於黑長直的髮和內斂文靜的態度,卻有種讓他無法移開視線的特殊氛圍。
這特殊狀況連遠遠的閻魔大王也察覺到,不怕少一顆腎的他,露出喜出望外、又像是看到甚麼千年難得一見景象的誇張神情,激動到站了起來。
終於……閻魔大王在內心感謝地大喊著,這陣子他老想著,如果暴力輔佐官能結婚,維持能幹的工作能力又變得圓滑的話,他一定能更快樂輕鬆地工作……難道他的夢想終於要成真了嗎?
急著想看清楚女子長相和現況發展的閻魔大王,一個疏忽就從高台上摔將下來,這一摔讓其他鬼卒和阿香大吃一驚,七嘴八舌地前往幫忙扶起大王;不過這等騷亂卻無法讓鬼灯移開視線,就連那名女子也始終維持著低頭模樣,彷彿兩人之間被強大的粉紅結界包圍,隔絕掉外界紛擾。
「履歷表呢?」
終於開口的鬼灯並沒有問其他私密問題,而是很正常地詢問此種狀態下,該有的物品;這「正常的表現」讓從剛才就感到緊張萬分、甚至開始後悔的白澤,略略鬆一口氣。
──我在擔心什麼,明明小香香和桃太郎都掛保證是完美偽裝了。
先不說被鬼灯教唆的幫助犯桃太郎,要算帳也是之後的事;這身裝扮連白澤自己也很滿意,鏡中見到的成果,根本是會被他自己搭訕的等級;鬼尖耳和鬼角也用假髮巧妙地遮掩不自然的接縫處,身高問題則是假裝個性害羞低頭縮肩──白澤認為只需要擔心偷笑這件事──畢竟每每思及等他迷到鬼灯後,就狠狠拆穿、讓對方難堪的場面,他就會忍俊不住。
越想越有自信的白澤,決定仰抬起頭,打算和鬼灯來個正面對決。但此一舉動似乎伴隨著什麼東西掉落在地的,細微聲響。
感覺頂上假髮似乎瞬間變輕許多,覺得應該只是角度關係的白澤並不在意──他忙著用他自認最溫柔婉約的方式,朝著輔佐官大人拋出微笑──可白澤沒有注意到後方的眾人,已經一個個僵硬石化。
閻魔大王臉上的直線比起剛摔下來時,增加得更多條;他危顫的手指慢慢指向那名「女子」,還有落在「她」身旁的黑色物體,尋求答案地看向阿香,得到阿香一個默認的乾笑。
依舊對於假髮掉落渾然無所覺的白澤,只覺得眼前鬼灯的表情並不如他預期中的柔和,而是和平常一樣冷硬──不過這傢伙就是這種面癱,在內心譏笑鬼灯的白澤,將早就準備好的假履歷表交到鬼灯手上,卻沒想到自己的手被鬼灯溫柔卻堅定地反握住,不給抽回。
從來沒有被鬼灯這麼溫柔對待過的白澤,突然覺得有股奇妙的熱度,從兩人手掌交疊處蔓延過來,延燒到他的臉頰上頭。
──這、這進展,也太快了?
先不論自己怎麼會覺得怪怪的,白澤偷瞄了眼握住自己手掌的輔佐官,後者依舊是和平常一般的硬梆梆表情,稍微開啟的脣似乎正要說什麼。滿心期待的白澤正要洗耳恭聽,被輕握住的手突然轉變成劇痛,鬼灯的神情也在瞬間轉變成厲鬼,猙獰地喊出三個字。
「巴魯斯──!」
像是伴隨這句偉大的神祕咒語,強大白色氣旋瞬間凌厲地朝白澤撲將過來,在神獸意識到發生什麼事的同時,氣流已經如刀刃一般,將他身上所有衣物和偽裝全數碎裂席捲而去。
※
已經數日不曾開門營業的藥鋪,在一片祥和的桃源鄉中,兀自陰沉地像是荒廢已久的廢墟。看著那座籠罩著不祥烏雲的平房,來訪者本就緊皺的眉間,更顯險峻地下刻幾度。
敲門聲響細微到彷若蚊蟲飛舞的程度,鑽入趴在桌上的白色背影耳中,自然無法撼動那人的任何一根手指。
敲門聲固執地持續幾下,然後又趨於平靜──也只不過平靜一秒不到的光景,下一瞬間,木門就被來者踹裂成飛舞的木屑,迎著揚起的大量塵埃和日光飄進屋內,形成遠看還頗美妙的景色。
被這激烈破門法給嚇醒的白衣藥師,呆愣坐在原地,看到墨黑身影出現在光束中,雖然這場面唯美,可來者臉上的神情可媲美仁王般猙獰威嚴。
「……是打算休息多久?不知道有很多人工作到沒時間放假嗎?」
「明明造成這一切的元兇──」「我可沒讓你妨害風化到下地獄的程度。」
「害我全裸的傢伙不、正、是、你嗎!」
要不是阿香借給他一件外衣,他以後壓根沒臉可露。如果這是激將法,那可非常成功;至少現在白澤覺得自己那日跟著衣物一起碎裂爆去的三魂六魄,幾乎都回到身上來了,還充滿想和眼前這始作俑者打上一架的氣力。
相較於白澤充滿活力,鬼灯卻收下了氣焰。
「桃太郎很擔心。」
出乎意料的口吻轉為平和,好像剛才的嘲諷僅是假象,讓原本正在氣頭上的白澤頓時語塞;本來想抱怨和咒罵的話語,全數都像是之前數日他灌下的酒一樣──煙消雲散不見蹤影。
沒有怒氣撐腰的他,對於自己狼狽模樣突然感到些許害躁。如果是其他人就罷了,但眼前的鬼,和現下四周橫豎堆放著數量可觀的酒甕酒瓶,飄散醞釀的氣息,讓他憶起熟悉的記憶。
假意相當不爽快的白澤,刻意別開眼,避開鬼灯的視線。
「什麼嘛,那傢伙不是很開心地去當你的小囉囉去了?」
「來了沒錯,可是礙眼。」
將白澤面前的瓶子雜物一把掃開,好把手上的食物放下,鬼灯眉頭又難以控制地皺起來:
「阿香交代的,我不想看到一隻長老神獸最後的死因,竟然是餓死的。」
「欸。」
正要收回的手腕被倏地抓住,並不到吃疼的程度,而是一種帶有特定意圖的熱度。儘管同樣非人,可神獸還是帶有體溫這點,鬼灯是知道的。
雖然出手了,但白澤卻還不清楚自己怎麼會伸出手,等他意識到時,就已經握住鬼灯──本來以為自己又會被摔出去還是斷掌來著,不過對方繼續讓他意外──沒有重傷害沒有反咬,似乎同樣也在等待白澤的下一步。
非常安靜,屋裡其他兔子也同樣安靜,屋外等待鬼灯回報狀況的阿香和桃太郎,也屏氣凝神到幾乎要停止心跳的程度──假如他們有心跳的話。
這幾天幾乎只喝酒的白澤,在這種局面下,開始有些後悔喝太多了;酒精的催化挑在此時又開始升溫,他甚至覺得自己一開口,都帶著濃厚酒氣。不過想成是藉酒壯膽也好,反正此時此刻可以稱得上天時地利,白澤心一橫,決定把難得一見的膽子都賭在這裏。
「我都這麼辛苦配合你的實驗,不給點報酬嗎?」
低頭的鬼灯沒有回應。先前為了去人間考察而修剪的短髮,有著白澤還不大習慣的姿態,落在白皙肌膚旁,形成掩藏大半眼神的影。面對氛圍和反應皆不同於以往認知的鬼灯,開始動搖冒出冷汗的白澤,覺得自己像是被蛇盯上的獵物,陰影卻往自己眼前落近了些。
以為自己要被揍了、還是要被殺掉的白澤,後悔怎麼會提出那要求也來不及了,只得驚恐地緊閉眼、蜷曲起身子時──
不熟悉的觸感,甚至帶有遲疑的顫抖些許,點上白澤眼旁。
一切發生的極為短暫。
在白澤意識到那觸感是什麼、驚訝張眼時,黑衣的鬼已經站在靠近門口之處。衣背上的鬼灯圖案映在白澤眼底,襯著陽光,有那麼一瞬像是冰冷的火焰。
「等會我就叫桃太郎回來,藥鋪不開門營業,很多人會很困擾。」
腦袋總算完全恢復運作的白澤,還想要叫住鬼灯,卻已經來不及了;他看著黑衣的背影離去的門口,呆愣好一會兒,然後終於難以控制地,抖笑起來。這笑意一直持續到表情依舊奇妙的桃太郎都踏回藥鋪了,還是止都止不住。
──直到桃太郎從白澤背後,取下那張被「某人」貼上的神獸裸照,白澤才終於徹底冷靜下來。
也許附帶幾句,永遠不敢讓鬼灯聽見的咒罵語句。
※
「這實驗,算是失敗了吧。」
前來確認先前引起小騷動的計畫審核結果,阿香看著鬼灯在文件上蓋印規定的官印,感到可惜地嘆了口氣。
「真是白忙一場。」
「倒也不至於。」
鬼灯取出同個資料夾中的另一份資料:
「『巴魯斯』的制裁效果還不錯,很適合眾合使用。」
──這種會毀滅童年的吉O力道具,只有鬼灯大人會喜歡吧?
阿香將本來瞬間就要脫口而出的吐槽話語,努力地吞回成心中的OS,順便轉移話題;雖說鬼灯對女性比較沒那麼嚴苛,阿香還是認為別亂挖地雷。
「白澤先生又恢復來眾合賣藥了,看起來精神還不錯。聽他說今天也要過來。」
「那條神獸少數的優點就是命大。」
頭也沒抬的鬼灯,只冷冷地給予回應,不過都熟識這麼久的阿香,可以從語調中的細微變化,聽得出來鬼灯的心情不錯。雖然還想問關於那天,鬼灯進了藥鋪後究竟做了甚麼,可以讓白澤笑成那樣──但是從現在這極為細小的轉變,阿香覺得似乎也不用問這麼仔細。
看著取回計畫書離去的阿香背影,鬼灯略偏著首,取出懷錶確認目前時辰。
──時間還夠。
鬼灯拿起阿香漏取的「巴魯斯懲罰計畫書」起身──不清楚是他漏給了,還是阿香刻意遺忘──總之今天還是得去眾合地獄一趟,希望別又碰到那頭呆子神獸。真碰到的話,一定要連本帶利追討上次讓他不得不跑一趟桃源鄉的代價。
每次憶起那日的事,總覺得熟悉的騷動,從心底極深處,又再度醞釀騷亂。怎麼想都是白澤害的,已經決定好今日要怎麼料理神獸的鬼灯,帶著幾乎無人能察覺的,略略上揚的脣角,踏上出發的方向。
當然,在那之後眾合地獄又再次的喧嘩和騷動,以及倒楣的神獸下場如何,已是後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