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z】 清風飄渺.十四
- 2005/06/23 Thu|
- [w-inds./修改] 清風飄渺/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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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提醒,本文時間為,2002年w-inds.七單發行之前。
※修訂版。
無論何種夢境,總有醒來的時候。
現在,夢就要醒了。
而醒來前的正夢,是噩夢。
*
為了許多緣故,也或許本身就是如此的所在,醫院裡的空氣總是冷寒到幾乎可讓一切為之凍結。
龍一手指觸摸上已被冰寒空氣同化去溫度的衣領,酒紅色彩的運動外套襯出失去血色溫暖的指端。
「你真的不打算住院?」
雖然未取下口罩,但還是可從發問的醫生眉宇間,讀出濃厚的不放心,「依你最近的昏睡狀況頻繁,還有食慾下滑、容易倦怠的症狀來看;最糟糕的狀況何時發生都有可能。」
「我知道自己的狀況。」
盯著全身鏡中所映照出的己身,雖然不甚明顯,但龍一仍看得出臉龐消瘦及臉色不佳。
他抬起手,和鏡裡人影伸出的手指接上。
「醫生……一但發作,就可能是最後了?」
那頭醫生像是正專心審閱病歷,沒有回答這問句;不過翻動病歷表的動作略微,停頓下不到一眨眼的短暫時間。
沒錯過那形同默認的舉止,龍一將視線移回鏡中、同樣毫無溫度的緒方龍一。
「那,讓我再多陪陪朋友吧。」
龍一閉起眸子,臉上浮著淡然而略顯僵硬的,微笑,「反正時間到了,我就一定得來。」
再如何明白自己的狀況,再如何坦然接受,但是當明確知道奇蹟並不存在並未發生之際,冰冷空氣便無法遏止地侵入血液,凍結住明知不可能、卻還隱約存在的,希望和心跳。
踏出診療間前,龍一暫時停下步伐,以深呼吸將自己情緒深深壓平,好迎上外頭等待著的清子。自從醫生通知家屬後,每每龍一來醫院,清子總堅持也要一起同行,並和醫生確認狀況。
和龍一擦身而過,踏入診間的清子側首,像要確認般地看著龍一在最遠的座位落坐後,才完全地關閉上診間門。
儘管家裡從未對龍一隱瞞病情,但還是有一些細節,清子主張不讓龍一知道。
像是她現在正要聽取的判斷。
「我希望家屬能有心理準備了。」
望著螢幕上的表格,醫生沒看向清子,但可以查覺話語脫口而出同時,空氣的流動彷彿也凝固凍結,足以讓人窒息。
「心理準備──」「按這次檢查結果來看,最久,不過半年。」
「……只有半年?」
雖然早就知道總有這麼一天會到來,但真正親耳聽見時,清子還是可以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她收緊放於膝上的手指,緊到幾乎以為會扭壞的程度後,再緩慢鬆開。
「那、最快呢?」
闔起眼去的醫生緩慢地,以微小幅度轉動椅子方向,逆向光線模糊去他的表情。
「最快,隨時……都有可能。」
*
還在持續。
慶生會上和龍一短暫接觸的欣喜,頓時就被後來央登的到來及涼平的舉止,給全然覆蓋過去。慶太持續堅決地對龍一不聞不問,但越是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偏偏視線和耳朵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向著有關龍一的動靜和消息而去。
慶太心知,自己不只因單純的不甘心;不過為了不要連最後的「工作夥伴」都當不成,他只能表現得越趨冷淡,來逼自己死心。
儘管如此,他還是觀察到一些不同於以往的事。
每每遇到能有一上午或一下午的自由空檔,以往大多會選擇窩在室內的龍一,如今幾乎都會出門;若只解釋成他也不想待在宿舍也不是不行,但次數頻繁地有些誇張。
除此之外,龍一也越來越常睡著。常常只是休息時間坐著,他就會陷入像是昏迷一般的睡眠。而當大夥一塊吃便當時,以往總是吃得乾乾淨淨的龍一,最近卻吃得不多。當工作夥伴因此大驚失色時,龍一也只苦笑著說被健康管理師警告了。
儘管龍一提出解答,但種種反常同時聚在一塊,讓慶太難以心安地接受那番說詞。
慶太也感覺得出,不只龍一、連涼平也似乎瞞著他什麼。
他感到當初心裡的不安,還在擴張著範圍。
*
規律的搖晃輕微地,輕微地讓人昏沉。
「龍一?」
龍一睜開眼,近在面前的,是一臉驚慌失措的涼平。見到龍一張開眼了,他這才緩和下略顯激動的神情。
「你總算醒了,我還以為……以為你睡死了。」
涼平謹慎地選擇著用詞,清醒過來的龍一也注意到,涼平身後的座位上,有正往這兒看來的慶太。
龍一嘴角浮起不好意思地苦笑,帶有歉意的。
「抱歉,昨天太晚睡了。到今天的目的地了嗎?」
「到了。」
出乎意料的聲音代替涼平回答,慶太伸手,從涼平和龍一之間的空隙,幫忙拿起他的行李。
「看你睡昏成那樣,我幫你拿比較快。」
龍一不能說是不驚訝,雖說從那晚過後也才不過一周左右,但對他而言,卻像已相當久的時間,沒聽到慶太主動對他開口;就連慶生會上那回,慶太也在接過麥克風後便回應他人的鼓譟,完全沒打算對他有所回應。
慶太的舉動讓他內心雀躍驚喜,但龍一並沒把這份激動表露於臉上;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讓慶知曉自己內心深處,真正的想法。
想起身的他移動身體時,眼前突地降下整片黑暗。
龍一迅速抓住椅背,這才穩住昏眩的感覺。聽到衣物摩擦聲響的涼平回頭,發現扶在椅背上的龍一,急忙想要上前協助,但龍一搖手拒絕了。
「沒事的。只是剛醒來,頭還昏昏沉沉地而已。」
涼平停愣下動作,卻非是因為龍一的拒絕。
就在回頭的那瞬間,涼平依稀感覺到一股若有似無的氣息。
那是,一種日常不常感受到的違和感。
「……龍一,取消今天的工作吧。」
「不用、不用。」聽見涼平建議的龍一並不訝異,也沒反問理由;他只對涼平微微搖首,「難得最近工作這麼順利,而且我覺得今天狀況很好。」
龍一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涼平心裡也明白。這陣子工作進度出乎意料地還算順利,而且新單發行前的行程一向緊湊,今天是重要的排舞和錄音,若錯過今日,許多事情都會被耽擱。
可是方才那瞬間的違和氣息,也無法讓涼平不在意。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可是就讓我先把這張單曲的工作忙完吧。真的累了,我會找機會偷懶的。」
要掩飾什麼般地,輕快回應偷懶宣言的龍一,推著涼平的背脊快快下了車,不讓涼平還有再勸說的機會。
況且一下車,就看到慶太正幫龍一背著袋子,候在入口處。
龍一看起來很高興,涼平也知道是因為慶太的舉動讓龍一高興,所以也索性不說什麼了。
他低頭,將方才的不安壓回內心深處。只要現在龍一能開心,就好了。
背對涼平的龍一,快速瞥了自己的手一眼。
他清楚感覺得到,自指尖傳來的那股奇妙的感覺,那是自已經幾乎毫無知覺的指間,傳來的僵硬氣息。
龍一露出了然於胸的無奈笑容。
死亡的氣息。

【wz】 清風飄渺.十三
- 2005/06/23 Thu|
- [w-inds./修改] 清風飄渺/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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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提醒,本文時間為,2002年w-inds.七單發行之前。
※修訂版。
如果可以,就讓你恨我;也比看著你無能為力要來的好些。
人類很無力、很渺小的。縱使那些故事中,總說澎拜情感足以戰勝一切,可是,那只不過是人所書寫下來的故事罷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一直看到自信滿滿、向前昂首跨步的你。
就算只是遙不可及的背影。
*
把話說開來後,日子依舊按照著正常軌道,往前跑去。那幾日的疑惑不安迷惘傷痛,像是假的一樣。
偶而慶太退到角落休息時,就會聽見另一頭剛排完舞蹈的龍一嗓音,正和他人聊著話語依稀;那般稀鬆平常的畫面,會讓慶太以為那幾日的戲劇化,似乎不過是場惡夢。
可這一切發展並非僅是假想。
打從那一晚後,龍一便對慶太築起道名為「客氣」的距離之牆,極為明確真實地告訴慶太,那些都是貨真價實的。
真實是無情的,讓人毫無選擇餘地。
從那一日後,慶太便將自己的精神體力,幾乎全數投注在新單曲的錄製及相關行程中。他也開始頻繁地,和周遭其他工作夥伴們相約外出;吃飯也好逛街也行,只要不用太早回去──回到只有三人的住所。
公私分明這回事,遠比慶太以為的還要來得艱難。工作日常還可以轉移注意力,可一但回到宿舍,就是無法避免的近距離碰面、接觸或相遇。
既然龍一要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慶太也就順水推舟,還加上些自暴自棄意味,常常晚歸甚至外宿。
對於慶太如此行為,只有涼平以隊長之姿提出勸告;可龍一卻始終保持安靜,彷彿這些事蹟程度還未能符合龍一想拉開的,「距離」。
偶爾──極為偶爾的情況下,慶太會和龍一對上視線。對方流轉透明晶體色澤的眸子深處是全然的黑,讓他讀不出其中蘊藏的心思。
過去他曾經很能猜出龍一在想些什麼,可現在那對眸子和短暫的視線交會裏,只剩得完全的,黑暗印象。
工作時的龍一儘管吵鬧依舊,慶太仍舊感受到些微差異──像是,龍一安靜下來的時候比過去增加了;而一但靜下來,龍一瞳孔裏的黑暗氣息,就迅速籠罩住自身周圍,形成難以接近的氛圍。
別開頭的慶太假意沒發現,心底騷動卻猶如過去亦曾發生過類似狀況的熟悉度,攀升。
在此種冷戰局勢中,每年都一起慶祝生日的小小宴會依舊如期召開。彷彿是種諷刺的光鮮熱鬧,簇擁著好一段時日不曾私下說過幾句話的三人。
總是第一個被拱出來致詞的涼平,四平八穩面面俱到地感謝完一圈名單,期許工作方面的事後,麥克風就出現在慶太面前。
慶太沿著麥克風那端看去,是龍一拿過來的。他不清楚自己面容神色是否變得奇怪,只知道伸出手接住麥克風時,手指先端碰觸到的對方手指,是久違的觸感。
「主唱大人,」久違的不只手指,當龍一朝他開口時,慶太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雖然僅是相當平常的聲調,「要不要唱首歌?」
不是因為龍一、是因為周遭太多人跟著起鬨、不是因為龍一。當慶太清唱起生日歌時,腦底盤旋的不是歌詞或樂曲,而是重複再重複的,告誡。
但無論怎麼說,慶太認為龍一肯對他啟齒,是好的轉變。
無論那些跡象多麼令他不安和煩躁,無論央登出現的次數增加多少。
央登在慶太眼角餘光裏出現在門口時,沒有驚動到誰的注意,因為龍一早就知道似地,就等在門口附近,不曾離得太遠。
這數日間的變化,對慶太而言,還有一個──就是央登來找龍一的次數突然攀升劇烈。過去央登不是沒來找過龍一,但現在兩個團體的進度錯開當下,央登卻依舊時常出現的情況,過去不曾發生過。
也只有在見到央登時,龍一才會稍微透露出一些慶太過去熟悉的、認識的、常見的,那個開朗的「龍一」。
看著兩人悄悄離開,慶太跟著擱下紙杯準備跟上同時,近在他身後的涼平像是看穿什麼,擋去慶太去路。
「涼──」「壽星想偷偷上哪去?」
在那日之後更加投入練習舞蹈,鮮少開口的涼平,聲音聽來也帶了些陌生──或許陌生的並非涼平的聲音,而是這話語中的冰冷阻止含意令人感覺陌生。
涼平的此番轉變,也讓慶太措手不及,彷彿是雙重的背叛一樣;在那晚之前,涼平一直都很支持他和龍一的。
慶太故意漠視涼平阻止,才想繞過他,兩隻手臂卻同時被健壯的舞者大哥們給一左一右地架住。
方才涼平的發問是故意的,尤其還加重了「壽星」二字強度。壽星身分在切蛋糕時是難以脫身的,更何況大家此時才發現一個已經不見,另一個就更別想逃了。
被大夥兒左一句右一句攻擊的慶太,光應付大哥們都來不及;等到他察覺到涼平也悄悄消失在這一片熱鬧混亂中時,已是許久之後的事。
*
樓梯間兀自寂靜地塵封,灰塵細碎地飛揚在初冬的冰寒陽光中,如渺茫雪花成形前,先行飄散下的碎片。
靠牆而立的央登看著沐浴在光線裡的龍一仰首,望向窗外。
「為什麼總是你在為他著想?」
「因為是我決定要喜歡他。」
雖然央登說的沒頭沒尾,可龍一還是自然地回應了。他不曾移開望著小小通風窗的視線,彷彿窗外天空中有讓他捨不得眨眼的存在;但央登並不覺得龍一是望著那片空景。
龍一看著甚麼?他一直都無從而知。並不只因為龍一總是作出驚人之舉,而是因為真實的龍一比呈現出來的龍一還要深沉,就同現下。
「從一開始就是我的任性,接下來也讓我用我的任性作個結束不也很好?而且從很久以前,我就想著要為他而活。那不是他的要求,一直以來都是我的任性。我只要知道,他確實很在乎我,就足夠了。」
「可是──」「這不就是那晚的,我的結論?」
總算低下頭轉身的龍一,從散落的髮邊有著,自脣角彎出一絲溫和弧度。
「其實我很幸福的,可以在最後碰到他還能待在他身邊,不是嗎?」
無法反駁。
內心潛意識認定自己和龍一是同類的央登,無法嚴正反駁龍一說的道理。反駁或者爭論對錯似乎就像要推翻龍一的幸福,也像是否決自己。
掙扎許久的央登最終只能默默伸出手,輕輕,擁抱住龍一。
「……生日、快樂。」
沉重的聲調像是明白,也像是隱含許多央登說不出口的話語重量。彷若看穿央登心思的龍一咬唇,稍微,收緊了回抱住央登的手臂。
更下一層樓梯間中,涼平將自己無聲無息地隱藏在任誰都無法窺探到的牆角。他靜靜聽著兩人腳步聲、安全門被打開的聲,直到厚重安全門自動關闔聲悶悶響起,這才抬起手,抹去臉上的水氣依稀。

【wz】 清風飄渺.十二
- 2005/06/23 Thu|
- [w-inds./修改] 清風飄渺/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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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衷,和妥協;是我們開始長大後,在這圈子裡學到的兩件事。即便當初沒有踏入這圈子,我們也還是會隨著長大而開始,學著這兩件事吧。
還有,學著放手。
與其讓你和我一起痛苦,不如,就讓自己孤單的……
*
龍一一直很自豪,自豪自己大多時候能掌控住氣氛。雖然情緒上的大起大落和隨時維持很有精神活力的模樣,並不是一件輕鬆差事,但他還是樂意如此。
那並不全是因為他被公司定位成這個團體的丑角位置。
當他看到台上的慶太為了讓歌聲更加悠揚而喘氣沉重時,他總想著,要能幫慶太一把。
不管做什麼,以團體名義做任何事情時也好,私下一些小細節也罷,龍一總希望能幫到慶太。
無論在那當下,慶太知情與否。
像是現在。
龍一差點就要笑將出來,他自豪自己的猜測準確到,連自己都要感到訝異的地步──對於慶太的反應。
那般微笑讓龍一看起來更加澹然於事外似的;卻也更加催化慶太的不解和,憤怒。
「我昨天去找央登,就是找他討論這件事。」
怎樣的謊言是最真實的?依附事實的謊言是最有說服人能力的。在心底反覆反芻這句話的龍一取下圍巾,過去在書裡看到的句子,如今卻成為他給自己的,憑依。
溫暖室內讓他的體溫升高,冒出些汗來──其實他感覺不到溫度如何才是,不過細汗涔涔彷若眼淚的另一層面的替代品。
慶太幾次想開口,可聲音終究還是被吞回。
繼續脫下外套的龍一瞥過沙發上始終側坐著的涼平──他安靜地,彷彿正在觀賞一齣劇碼上演似的。
已經從龍一那裏得知接下來的一些事,對涼平而言,眼前的鬧劇是個過程。
只是通往結局時必經的,一道痛苦過程。
「……為什麼?」
終於找到問句的慶太,選擇最簡短、卻最直接的問法。這些年來身長急速拉高的他,在此時看來卻活脫像是一只受傷的頹小生物。
慶太腦中有太多想要問的問題,此時全都混亂成無法化作語言文字的黑色團塊,分辨不出也釐清不了。
太突然了。這一切突然到,讓他無法接受這是真實。前一晚龍一還笑著答應他的要求,那時龍一的肌膚觸感還殘留在他指尖內裡:多肉的彈性,曬黑的殘痕,結實的緊繃。
但現下在他眼前的,卻是完全陌生的「龍一」。
已經走到房門前的龍一回頭,始終維持在嘴上的笑意落在慶太眼底,變質扭曲成一事實上,並不存在的冰冷。
「因為,沒有感覺了。」
最簡單的問題也會有,與之呼應最簡單卻也最抽象的回答。
可是龍一的回答好心地,多加了幾句。
「本來我也喜歡你的,可是最近,卻像是只為了製造效果才說。」
「……效果?」
「你應該也知道吧。」
龍一的反問,讓慶太懷疑自己聽錯的最後可能,全數毀滅殆盡。
因為太稀鬆平常了,因為龍一幾乎沒有改變,總是用那樣的柔軟聲調,偶而還會故作三八地,對慶太喊著旁人聽了都會起雞皮疙瘩的噁心告白;所以他未曾想過未曾懷疑過,這一切會變化。
從來沒有起疑過這其中的本質,會有改變的一天。
沒錯,一開始只是好玩,而且經紀人也沒打算阻止,因為這樣的話語和牽絆,也是偶像團體的一種賣點。
可龍一就連沒有攝影機存在的私下時間,也常常說著那般崇拜的話語。以至於當慶太察覺到自己對龍一存有什麼不同於友情和伙伴的心情時,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種心情的真實性──慶太清楚知道,自己並不是因為那些檯面上的話語而動搖。
也因此,他也從來沒有懷疑過龍一的,話語。也從未想過,這一切心情會有起了變化的一日到來。
尤其是,龍一對他的情感。
「只是又回到跨出去的界線之內,公私分明、好聚好散;對我們彼此和大家都好。」
龍一的話語還在,持續,「這麼一來,涼平和央登他們也不至於太擔心。我相信慶太很聰明的。」
意料之外的名字出現,讓慶太轉頭,沙發上的涼平始終沒有看向他或龍一,只讓視線定在慶太腳旁的地板某點上,彷彿那裡有著足以吸引人盯著瞧的物品存在。
「涼平你也知道?」
「他找我商量過,今早。」
手裡的戒指被掌心肉蠻橫地擠壓,只能自衛地,割劃出刺疼感。
慶太看著終於抬起眸來,說出等同承認的話語和顯露抱歉神色的涼平,以及在他身後,再度回過身的龍一。
龍一立在半開的自個房門內,未開啟亮光的空間,猶如黑洞漸深。
也像是慶太心中的一片黑影,以被迫獨立的孤立感和被拋棄的闇,建構而成。
「甚麼時候開始的?」
「那不重要。」盡可能地將一切起伏壓抑至最小程度,龍一將自己隱身於緩慢合攏的門縫後,「重要的是工作,不是嗎?」
門扇完全關緊同時,似乎可以聽到急促的步伐進到他熟悉的方位──是慶太的房間。
接著是男性悲痛揉合憤怒的嘶吼,和物品倒地的不安聲響。
龍一讓自己在鎮片黑暗裡闔眼,傾聽辱罵這一切的,慶太的嗓音;認真的姿態像是傾聽他練習歌曲時似的。
只要闔眼彷彿就能將這一切一切,都當作是一場夢罷了。
當作是一場惡夢罷了。
*
涼平立在門口,望著眼前景象大概有十來分鐘之久。
門內是憤怒發洩過後的殘滓,木頭地板被凌亂物品覆蓋傷口,卻無法覆蓋,正頹坐於床邊的那人心底的空洞。
似乎不是憤怒也似乎不是悲傷,可是慶太說不上來那是什麼──空虛的,無底的,惶惶不安卻又漲滿他全身,無法發洩無法忽視。
「……好多了嗎?」
誰都知道這問題不會有答案,涼平也沒打算等到答案;他逕自將手上的乾淨毛巾輕輕拋出,落到慶太身旁床上。
「不要怪龍一,這種事情不是誰的錯。」
涼平說得簡短,慶太都了然於心──是,這不是誰的錯,他們都還太年輕,沒辦法避開這種痛苦。他知曉此類太過老成的說法,工作上的長輩也偶而用他們的年輕來揶揄。
愛情不能投入全部,就算完全付出,另一方所感受到的,也不可能是完全。那不是誰的錯,因為是不同的個體。
長輩的笑談裡,有那時的他還不知道為何的,苦澀。
慶太拾來涼平的好意,覆蓋上自己面前;臉上的濕濡不是眼淚,他告訴自己說服自己,那不過是汗水,絕非淚水。
「……明天工作幾點開始?」
「中午車子會來接。」
出口的聲音平靜,除了因嘶吼過度而有點破綻外,幾乎是毫無動搖似的,冰冷。
慶太緩慢地鬆開始終緊握的一隻拳頭,拳頭中那只戒指只遲疑半秒,就從他掌心裏掉落,落入混亂空隙的黑暗之下。
就放手吧。
如果這是龍一你要的。

【wz】 清風飄渺.十一
- 2005/06/23 T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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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訂版。
──我似乎曾經對你說過,最喜歡的,只有你。
那不是謊言,也不可能是謊言。世界上沒有永久的愛情,至少對於還很年輕的我們來說,愛情來得快,去得也極快。
可是我很明白,我沒有說謊。
最後最喜歡的,是你。
只有你。
*
毫無半點熱度的空氣通過呼吸道,充塞肺裡,從內裡傳遞的冰寒,足以讓人直打哆嗦。
等待的時間總比實際的長度還要來得長,看膩窗外一成不變的景色,龍一伸出食指,在結了層白霧的窗面上,滑過狀似毫無章法可言的線條扭曲。
像是不成形,卻又彷彿是要模擬誰的名字英文草寫的線條,終究還未完全成形,察覺有人開門的聲響,龍一收回手。一收手,身後潔白的布簾子便給人拉了開。
龍一回頭,看到熟悉的中年男子。
他朝身穿白袍的中年男人淺笑致意。
「醫生。」
「你姊姊已經給我父母的同意書,他們都決定尊重你的意思……」
被稱為醫生的男子走回自己的診療椅上,傾壓出一輕微聲響濁重,如龍一耳裡自己的脈搏聲。
男人翻動手上一疊資料夾,那是署名著他的名字、專屬於他的歷史,卻又似乎和其他一式慘白的病例夾相似到無法辨認。無論如何。
無論如何,無論是不是正確的資料夾,結局不會有所改變。
龍一知道。
遠遠的,醫生玳瑁眼鏡下的視線,遲疑著未曾正視龍一這頭。
「那,你都考慮好了嗎?」
「是。」
索性張開掌心,龍一抹去方才畫在玻璃上的指痕,也抹去他寫的「K」字樣。
「我都考慮好了。」
*
轎車走著熟練路徑,進到住宅區巷內,接著緩慢滑行後終至完全靜止,但未曾熄火。
原本閉目養神的龍一感覺到車身停止,副駕駛座上的他睜開眼,就望見不遠處的宿舍門口,有一道對他而言,再熟悉不過的頑長身影。
「那孩子在等你。」
清子看向龍一,後者先是愣著;爾後閉起眼。
車內的黑暗隱隱中,她似乎看見,他的眼角瞬間閃過濕潤光芒。
遠遠就認出副駕駛座上是正在等待的身影,礙於開車的人,慶太努力按耐著,假意地將視線瞟向他處;直至龍一踩下車,才幾乎三步併作兩步的跑到他跟前。
慶太笑得開心,順勢握住龍一的手。那樣的燦爛開懷是龍一常見的,可燦爛笑容卻在慶太接觸到龍一手上讓人吃驚的冰冷同時,化作硬直。
更加收緊包覆住龍一指頭的掌心,慶太脫口而出的疑惑落在龍一耳中,彷彿是別有蘊意的猜測:
「以前你體溫都很高,怎麼最近都冷成這樣?……清子姊帶你回來的?」
沒有給龍一解釋的空間,慶太側身,朝向車中的清子略略點頭招呼;也無意開口的龍一跟著他一同回頭,向清子揮了手,那是剛才他同清子說好的暗號──說明自己「沒問題、可以繼續」的暗號。
清子朝兩人簡單示意,預備開動車前慣例地確認後照鏡時,她瞥眼副駕駛座上,擱著的那只牛皮紙袋。
裏頭裝著她和龍一都簽署過的同意書。
同意某種程度的,放棄和未來。
轎車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安靜地,從兩人身邊擦身而去。
目送車子遠去的白煙茫茫,慶太才放了一半心下來,抬手攬上龍一的肩。
縱使龍一對他提過就算自己沒說、清子應該還是察覺得出他們在交往;不過被發現是一回事,當著人家家人面前主動露餡這回事,慶太還不大能接受。
現在清子已經離開,他也較無顧慮。一邊企圖貼近龍一身子想溫暖他,一邊催促著進到屋裡;還關心的問起怎麼突然請假又手機都沒接──其實涼平在白日裡的那些異樣,多少讓慶太不安;可現在的他選擇忽略忽視。
好似只要忽視,那些不安搞不好,也就會化作幻影泡沫消逝而去。
相較於一路滔滔不絕、從發問進展到闡述今日趣事的慶太,龍一始終不曾出聲,亦沒回答任何一個問題。
直到兩人步至宿舍門口,龍一才從插在米白外套的口袋的手指,摸索出一個用酒紅緞帶繫著的銀色小紙盒,交到疑惑的慶太手上。
「今天,其實很特別呢。」
停頓下半晌的龍一,終於揚起一直低垂的頭,被外頭氣溫凍到稍嫌蒼白的臉上,盡是笑意,「最近一直在忙新單,我看你也忘了?」
「忘了……什麼?」
滿是不解的慶太歪去脖子,怎麼最近要讓他猜的謎題越來越多?生日?不對啊那明明還有幾天。整個冬季裡,除了自己和龍一的生日以及聖誕節外,現在心底還有許多疑問正排著隊的慶太,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麼特別日子。
龍一也不想賣太久關子,藉著轉身的動作,悄悄,將自己遠離開慶太懷抱。
「我們在一起的日子。」
「啊!」
提問者一解答,慶太頓時都想起來了;但不知為何,他卻無法完全放任自己雀躍高興起來。也許是心中塞著過多疑問,也許是眼前龍一刻意的疏遠,都沉沉壓諸在慶太心上。
跟上龍一腳步的他,朝著一直向前走去的側臉,努力咧嘴笑開。
「我還真的忘了,所以你今天是跑去挑禮物?」
「……」正用鑰匙開門的龍一僅稍稍,停下半秒不到的動作,前髮遮掩去他泰半神色;他還是沒有回答慶太的發問,也沒有回頭,「打開看看吧。」
室內一別室外的冰寒,客廳中大燈通明,一點都看不出時間已不早。
涼平就在沙發上頭翻看什麼雜誌,聽到開門聲便抬起頭來,在見到龍一對自己打招呼式地輕微點頭同時,頓時理解那樣招呼代表什麼訊息的涼平,僵硬地,停下一切動作、表情,甚至思考。
龍一後頭傳來清脆地一聲鏗啷,像是要打破一切的聲響在這一片異常靜謐裡,異常清楚刺耳;一枚簡單款式的銀戒指滾動,在滾過龍一的腳邊恰巧,轉著停下了。他俯身,拾起那再熟悉不過的戒指後,側過身去。
在那裏的,是在龍一意料之內,滿面錯愕的慶太。默不作聲的龍一等待,等待視線在他臉上和手上那白銀光彩來回數次、雙脣也開開闔闔數回、卻一直沒能說出整句話語的慶太組織好思緒,等待他終於再次發問:
「這、這不是我送你的那枚,和我一樣的嗎?」
「就是那枚戒指。」
總算。
總算回答慶太發問的龍一伸手,拉來他的手,再度將那枚戒指謹慎穩當地,放至慶太掌心中。
慶太眼底映著龍一帶著笑意的眼眸瞇細,就像是望著刺目陽光時的笑顏,略為扭曲地不怎開懷。
「我們也該結束了。」

【wz】 清風飄渺.十
- 2005/06/23 Thu|
- [w-inds./修改] 清風飄渺/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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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提醒,本文時間為,2002年w-inds.七單發行之前。
※修訂版。
──現在的你,才剛從綻放漣漪起點中,立足。
而我已即將抵達終站。
*
冰涼冷寒,並非冬日裡的溫度懾人,而是眼角的什麼,凍人。
慶太從夢的中途醒來。
夢境內容在醒來當下就如清晨的霧一般,隨即消失散去,只剩下隱約的、殘留的,餘韻裊裊。
足以讓他落淚的,餘韻。
窗簾外的天色及周遭溫度,說明時間還很早,約莫是剛日出沒多久罷。
慶太尚未來得及捕捉剩下的夢的尾巴好追想究竟是什麼,身邊的空盪就讓他再次驚嚇。入睡前還在自己身邊的龍一又再度消失,徒留一片餘溫暖暖。
踏著不太平穩的步伐巡視過房內,想著莫非龍一跑回自己房間的他開啟房門,毫無預警地讓門外的人影嚇到自己。
讓慶太驚嚇到的,不只有涼平的出現;還有他的臉色。
平日不管怎樣都笑嘻嘻的涼平,幾乎可說是這三人間公認的名場面;再如何讓其火冒三丈的場合,也還是能見到涼平皮笑肉不笑的模樣。
如此的涼平,此時臉色卻難看到極點,連週遭空氣都凝重的要命。
慶太機警地察覺不對勁──其實這不對勁早在方才他醒來之際,就存在著;可他不清楚確切原因。
或許,慶太的第六感在心底腦裡起伏著,或許一切異常和不對勁,都和龍一有關。他只是不願去承認。
瞥眼確認龍一房門敞開、毫無人煙,慶太決定先假裝沒發現涼平異狀,尋常般地向他道聲早:
「怎麼這麼早起,……龍一呢?」
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兀自沉去在涼平轉身回房的沉默中,和慶太不想正視的心慌裡。
*
突如其來的變化,降臨下來。
當慶太得知龍一初次瞞著他,向公司請假時。
對於龍一的舉動,加上最近累積而來的一切疑惑不解,成了爆發出來的不滿;慶太許久沒那樣深刻地感覺無能為力,太多不對等的資訊落差,以及這一切無法照他所期盼的方向走去的,無力深沉。
原本昨晚放下的心,如今又捲土重來,甚且反撲地更加劇烈。
其實慶太相當明瞭,按照龍一的個性,他早就知道會有這種局面的可能;可是慶太不曾料想到,真實情況比他推算的,還要糟糕許多。連涼平也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轉而成為沉默的那邊。
無處宣洩的慶太,將不滿轉向經紀人抗議。
「為什麼要準他假?進度不是要來不及了嗎?」
「這個沒辦法啊,他有事要處理。」
「是因為病還沒好嗎?」
當慶太脫口而出病字同時,經紀人眼神動搖地別開了去;太過敏感巧合的時間點,讓原本只想到數日前龍一發燒感冒的慶太,頓時嗅出什麼,不對勁。
和他今日起來後就一直感受到的,那種不對勁,是一樣的。
儘管車子已抵達目的地,慶太還是抓住正要拉開車門的經紀人,想要追問出個足以消弭他內心一切不對勁的答案;可是出乎意料的聲音,阻止了他。
「慶太。」
獨自坐在後座的涼平,打從出發時就戴著墨鏡,更散發出一股讓人無法接近地氛圍。他此時視線似乎是盯著窗外,但話語的確是針對慶太而來。
「待會還有很多要忙的工作。其他的事,晚上再說。」
「……晚上?」
慶太謹慎地回應看起來心情極差的涼平,後者瞥了慶太一眼,又立刻轉離視線。
「晚上龍一有些事想對你說,所以有甚麼問題,那時再談。」
涼平說話的口吻有兩種,一種是私下自然的;另一種則是工作場合時會出現──帶有「隊長」意味的嚴肅拘謹。
現下他正以「隊長」時的聲調用詞開口。既然涼平搬出「隊長」來,知曉他個性的慶太只得把一切負面情緒都暫時壓回心底──包含涼平似乎知道更多他所不清楚的龍一的,忌妒。
那種忌妒,涼平感受得到。
平時的他,其實還頗愛這樣耍弄慶太的;藉由說出一些認識過去龍一才會知道的人事物、或者他倆還是舞蹈學生時的共同趣事。但是,不是現在。
如果可以的話,現在的他寧願不要這當下的,忌妒。
今晨龍一說過的話,一直都在涼平腦海裡縈繞不去,那並不是什麼值得忌妒的事情。
他闔起墨鏡掩飾下,血絲些微充斥的瞳眸。
*
『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話語的重量能有多沉重?過去涼平從未細想過。他也未曾想過,所謂真相,竟能如此沉重,讓他再也無法支撐住自己。
但壓垮他的最後一句話,是龍一的決定。
涼平讓自己近乎脫力地落坐至沙發上,隨著真相的重量,沉去。
『慶太會接受嗎?這種、這種事……』
『只有這樣。』
炫目的陽光已然擴展到了龍一的頸項,隨著他的話語上下躍動著。
『如果我遲早會成為他的絆腳石,那不如就趁現在切斷吧。』
『……當初,你遲遲不回答,也是因為這原因?』
對於這問題沒有給予任何答覆的龍一,只習慣性地垂眸,抬手撥開覆於前額的髮。
手臂適時遮掩去,他的表情。
『我得趕緊準備,來接我的清子姊應該也快到了。』
龍一走近涼平,俯首,將親吻落在涼平維持詫異的臉頰。
冰冷的脣溫和手溫,滑過。
『謝謝你總是為我和慶太操煩。』
摟抱住涼平身體,龍一在涼平耳邊,以輕輕的音量,低語和自己手溫同樣冰冷的,吐息,『能認識你們,對我而言,真是太奢侈。』
涼平說不出話。
他僅能看著龍一的笑臉遠離,轉身,直到消失在自己視線裡,涼平還是無法擠出半字。
*
那冰冷的體溫還是久久不散,彷彿是刻印一般地,滲透進皮膚裡。
涼平抬起溫熱掌心,撫上龍一嘴脣碰過之處;車窗外盡是冬日的艷陽高照,車內也是熱烘暖氣充斥,但他卻冷不防地打了個冷顫。
仿若哽咽的,冷顫。
正要踏下車的慶太默然,暗自將涼平的舉動全看在眼底。
不祥的波動逐漸,擴展開去漣漪。

【wz】 清風飄渺.九
- 2005/06/23 T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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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就要醒了。
但在黑暗中睜開眼,依舊是一片黑暗。
*
天還未全亮。
陰鬱天色重重疊疊著鼠灰的雲層,多折的色澤轉轉換換,隱約還可一窺西邊天空,蒼白的月勾未落。
慶太仍在睡著,勻稱規律的呼吸,伴著他露出被子外的胸膛起伏。側著身的他的手臂圈抱著龍一,後者卻像是未曾闔眼似的張著明亮目光,仔仔細細地盯著慶太熟睡臉龐看。
他看了一陣子,才輕抬開慶太的手臂,確認此舉未曾驚擾對方好眠,這才坐起身去。
昨晚的歡愛痕跡於體內深處殘存清晰倦怠感,使得龍一動作遲鈍緩慢了些,但他仍舊盡量不發出聲響地,踩下床。一旁椅上放置著昨晚沒機會穿上的換洗衣物,他拾起衣物、一一緩慢穿上後再轉身,正好看到沉睡的慶太翻去身子成了仰躺。
看到慶太安穩的睡容,龍一溫溫地浮起笑容。他落坐在慶太身旁的空位上,俯身,輕點似地吻了他的額。
龍一很輕很輕地,關上慶太房間的門。門板完全闔上剎那,發出木頭摩擦聲響微小,卻勾著他人嗓聲,從龍一身後的客廳裡傳來問號。
「起來了?」
以為只有自己醒來的龍一,詫異轉身,可驚訝臉色並未停留太久。
「涼平……怎麼那麼早起?」
「我問過經紀人了;」涼平裹著禦寒的毛毯,始終背對龍一,窩在沙發上,只有文字確實是直指龍一,「他說你今天請假,還很訝異我不知道這件事。」
「沒甚麼……」
龍一撥開瀏海紛亂,還未漱洗的嗓子乾啞:「因為有點事要辦。」
「只是『有點事』而已嗎?」
略為衝動的口吻打斷龍一,已經無法再坐視不管的涼平難得地炸開了地,一躍而起轉過身,連珠炮地,將他昨晚的思考盡數脫口而出:
「為什麼你還是不說實話?家裡有事也好,你最近狀況不好也好;你不跟慶太說我可以諒解,因為他自己壓力本來就大,所以你不希望他再分神操心……我也知道,你從以前就不喜歡讓別人陪你難過。可是、這一次、為什麼我總覺得這一次,你是刻意隱瞞著?」
「涼平果然很會照顧人。」
等待涼平質疑告一段落,龍一還是維持溫和地淺笑,彷彿涼平的激動情緒全然影響不了他,「不愧是照顧我那麼久的保母。」
「龍一你──」
「我這次的確是刻意瞞著你們;」龍一靠上牆面,又再度閉起眼,「不過也差不多該讓你知道了。」
「……只有我?」
沒料想龍一如此乾脆就打算坦承,涼平思路先是當了住,在那一瞬間空白中,他清楚感覺到,盤據上心頭的不祥預兆鼓動著。
隔著一座沙發的那端,龍一做了個深呼吸,胸口素淨米白T袖隨之起伏,爾後歸於平靜,一如他開口時的情緒。
「因為涼平你有權利先知道。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告訴你,但你是隊長,關係到團體的事你總是要掌握住。但是……我不打算讓慶太知道,至少現在不想要。反正總有一日,紙會包不住火的,那時他自然就會知曉了。這樣的話……」
話語的中止有些長,一時之間僅有從窗外透進的零星聲響──尋常的、早晨的日常聲響,橫越兩人之間的安靜後,龍一才又啟齒。
以些微,急促、起顫、破碎的聲。
「這樣的話,他就不會承受太多那些無謂的痛苦。」
倘若不論聲調,龍一這番話說得太過輕鬆,輕鬆到讓涼幾乎就要以為,以為他是在說著無關緊要的他人的事。
涼平視線始終落在龍一似乎越顯白去的膚色,益發感到自己心中不祥的黑暗騷亂的很。
他想起另一件事,久遠時,曾經讓他印象深刻的一件傳言。
*
『你聽過嗎?那件事。』
『哪件事?』
涼平停下喝水的動作,剛練習完舞蹈的臉上還滴著汗水;對他說話的那人遞給他條毛巾︰
『就是那個和你不相上下,也很厲害的緒方龍一的傳言。』
『傳言?』
相較於眼前同伴很有一般人說談八卦時該有的興致盎然,涼平反倒一臉興趣缺缺。他一向對此類傳言沒啥興趣,這間舞蹈學校的學生,年齡和出身本來就很廣;那些傳言也就更為令人難以辨清真假與否。
但「緒方龍一」這名字,倒令他很想聽聽。
『他有女朋友啦?』
『才不是。你還記得吧?他上次不是練到一半突然昏倒了嗎?還叫了救護車的那次。』那同伴壓低了聲,像是有預期外的誰也在豎起耳聽著似的,『我哥和他二姊是同校的,他說有聽過那傢伙有病在身,跟遺傳有關的樣子。』
病?涼平回想著每次遇見緒方龍一時,他活潑亂跳、一副靜都靜不下來的樣子:
『他那樣有活力……真的嗎?』
『天曉得?』
那人聳聳肩,下了一個八卦總會有的收尾,『所以才說是傳言啊。』
*
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件事?舊有的記憶紛紛乘乘,為何在這時獨獨想起關於這無疾而終的八卦傳言?
涼平望著眼前的龍一,決定問出口。
「以前還在舞蹈學校時,我曾聽過一個傳聞。我不知道是不是和你一直瞞著的事有關──」
「如果是跟生病有關的傳聞,的確是真的。」
龍一毫不拖泥帶水的承認,讓涼平清楚聽到自己倒抽了口冷風寒人。
東方天際逐漸露出的陽光,斜斜地射進兩人之間的地板;但龍一的面容卻因光線反射而更為黯淡。
陽光還在爬升,蔓延到了龍一的腳上。
「我的確,有病在身。」
龍一垂首,像是在看著自己腳上的光芒刺眼,「家裡沒人對我隱瞞過這件事,所以我一直都知道。」
不知是錯覺,亦或是陽光太過於耀目所致,涼平似乎看到龍一被及肩長髮遮去部分的臉上笑容,含有深深悲傷。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時間盡頭……只要倒數開始。」

【wz】 清風飄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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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自己還是無可救藥的愛著你。
即使盡頭即將來到。
*
霧化玻璃拉門區隔出的狹小淋浴間內,正蒸騰著溫熱水氣。蓮蓬頭下的龍一拂開濕淋地貼在臉上的髮絲後,低首,於熱水噴灑中觀察起手指。
從他認知到「開始了」之後,手,或是腳部的指端,就一直都是刷白去幾分的色澤;即使在如此熱度中,依然未變。
縱使內裡的輪軸已然開始偏離軌道,但崩解的規模似乎還未凝聚呈現於外在具體之處。
只有肢體末端的徵象,細微的,幾乎誰都不會注意。
自脣角掠過一絲自嘲的他,放棄般地關起水。踏出淋浴間抄起浴巾時,整個空間寂靜的只聽得見自己的聲響。
這間浴廁是位在慶太房內的,雖然比起另外一間公用浴室迷你許多且沒有浴缸,但論方便度而言,還是大大地加分──不用跟其他人搶馬桶或是擠在盥洗空間,實在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因此當初公司分配這間房給慶太時,他和涼平還聯合抗議了好幾天。龍一邊擦拭身體邊開了浴室門,直挺挺候在門口的慶太卻登地出現在他面前。
龍一被這毫無預警的一幕給嚇得腳下一滑,以為就要摔倒吃疼之際,卻被慶太及時一手勾住,往自個懷裡攬住穩住。
「小心點。」
「沒有一座山突然擋在門口,我哪會嚇到?」
突發狀況來得太急,又被始作俑者提醒,龍一感到有些惱羞地反駁。通常事態進行至此,慶太會被他牽著走、一同耍起嘴皮子或是耍賴回應,但此回龍一卻只得到個悶在喉嚨中的「嗯」。
對於出乎意料的平淡反應,龍一還未細想哪個環節出了岔,就被慶太連人帶浴巾地抱至床邊。
慶太不管龍一還滴著水的身體是否會弄濕床單、更不若過去擔心弄濕了床會挨罵,半強硬地讓他在床禢邊上落坐,接著動作迅速地接手浴巾主導權,替龍一擦拭身子來。
感受對方略嫌粗魯的舉動,龍一垂著眸,凝視蹲在跟前忙上忙下,卻始終不發一語的慶太。龍一思考著──說是思考,腦中僅能掠過幾句不著邊際的文句,最後他決定先從顯而易見之處,戳破這片沉默。
「你在生氣。」
「……怎麼說?」
「感覺。」
「是嗎?」慶太沒停下手中動作,他站起身,轉而將浴巾覆蓋住龍一頭上,刷拉拉地擦著頭髮,「那,你還有感覺到其他的嗎?」
這反問算是慶太的默認,他確實心情不好,但龍一無法猜測慶太如此的緣由。
龍一亦不敢去揣測,慶太究竟發現什麼。
對於慶太的敏銳能達到何種程度,龍一並非相當清楚;雖然許多時候裡,慶太似乎很容易就被他拐騙走注意力──不過那都在無傷大雅的狀態下。更多時候,龍一明白,慶太只是順應他罷了。
平常慶太不會戳破,僅會等待龍一自己想開口說出來;可是,這回不同。
打從他聽見慶太去找了央登開始,龍一就知道,慶太終究還是察覺到了。
慶太不只察覺到有事情不對勁,還銳利地像是發現這次並非過往能相比擬般的,有了舉動。
如果可能,龍一希望慶太不要如此靈敏,但一切的一切,到頭來,都走上事與願違的方向。
龍一的沉默在慶太預料之內,他嘆出一許輕微的氣,呼出的聲細細,落在兩人之間卻深沉地很。
「剛認識龍一時,你相當有朝氣、有精神;相較之下不那麼開朗的我,就不知不覺的被你吸引。我想更多認識你,想和你更熟一些、接近一些,甚至想更讓你崇拜……然後那些心情,不知不覺轉化成『喜歡』。所以當龍一考慮許久後終於答應時,我很開心;可是現在的我卻後悔了。」
龍一放在身側的手指倏地,收緊。
「……後悔?」
「我是開朗了,因為喜歡的人天天都在身旁;但你卻越來越鬱鬱寡歡……這種轉變是我始料未及的;」慶太停下擦拭動作,可浴巾還是蓋在龍一頭上沒拿開,他的嗓音透過毛料,稀釋成悶然,進入龍一耳中,「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雖然龍一沒有想起身逃避的跡象,但慶太還是跪下身,兩手以一種輕微卻難以掙脫的力道,捉住龍一兩手手腕。
他注視著龍一的臉,以及他始終低垂、未曾抬過的眼瞼。
「你當初為什麼要猶豫那麼久?是因為你那時不覺得自己喜歡我嗎?還是說你有其他顧忌?像是……」慶太停住提問,他實在是不想繼續往下說出那番臆測;可心裡卻無法不去在意,在意那時指腹殘留的、關於龍一頸子上的溫度微寒:
「像是…生病?」
「……病?」
拿下浴巾的龍一,並沒有太大的反應,表情和聲調都平淡地很,「為什麼那樣猜?」
「只是感覺。你從以前就常喊累,老是動不動就昏睡,但至少那時食慾不錯。可是前陣子你似乎吃不多;再加上這幾天發生的事,巧合的令我──」
「都只是巧合罷了。」
和急忙冒出頭的附和聲不同,龍一緩緩的搖頭,否認。
「最近吃得少一些,只是為了健康管理。」
「可是──」
「一切都只是巧合罷了。」
重複的語句以堅定姿態截斷慶太,龍一終於睜開眼,回視慶太清澈眸底。
然後,微笑。
「也許那時真的瞞著你或涼平甚麼,也許前幾天也有過甚麼;但都過去了。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
「那和你今天……去找央登有關嗎?」
心底掙扎許久,慶太決定還是道出他同樣不太想提的名字:
「有事可以找我,再不然找涼平也是可以啊;」慶太嗓音逐漸從刻意平穩的僵硬,逐漸軟去變形,「……不用麻煩央登。」
龍一望著臉色有些發紅起來、視線也偏移去了的慶太,總算弄清楚──慶太是在吃醋。
暗自鬆一口氣的他笑出聲來,但感到慶幸的心中,卻同時有刀割過一般地隱隱作疼。他傾前身去,環住慶太的脖子,將自己赤裸身體傾壓至他身上。
「你放心,我最喜歡的人只有橘慶太。」
將額頭抵在慶太懷裡,龍一闔上眼,從散亂垂掉的髮尾末端露出的臉頰處,默默,滑過條水痕。

【wz】 清風飄渺.七
- 2005/06/23 T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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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
但我並非如此。
*
空氣中初始飄下的雨粒稀疏,一點一點,落到正從計程車副駕駛座位置踏下車來的央登臉上。察覺天氣正起了變化,他想脫去短外套,好讓後座一齊下車的龍一能擋點逐漸密集的雨滴攻擊,卻被龍一苦笑推卻。
「只是一點小雨不用如此誇張啦……你還是在雨勢變大前,搭車回去吧。」
「你想反悔嗎?」
央登毫不拖泥帶水,一句話就直接刺中龍一心底思緒。後者別開臉,沒回答央登便逕自往熟悉的屋簷下走去;心底察覺龍一有何打算,央登動作迅速付了車資,輕易追上正按著大門密碼的龍一。
「就照原定,由我陪你去說。」
「很晚了,我記得你們明天一大早就有通告。」
「那沒關係。」
索性將手機拿出來關機,央登靈活閃入正自動關闔的大門,及時一把抓握住無視於他、正準備進入電梯中的龍一手臂。
「我已經交代過悠,明早有問題他會先幫我擋。既然是我陪你做出這決定,我自然要陪到底。」
「不會有事的──」「小龍。」
抵達目的地的電梯開啟門,毫無遮蔽的雨聲漸強,從走廊處灌進電梯內,包圍住央登的叫喚簡短。
卻撼動不了其內隱含的決毅。
龍一垂去眼瞼,藏去眼眶中動搖半瞬,但他清楚,央登比誰都看得銳利清楚。
率先踏出電梯的,是龍一,後頭跟上另一雙鞋。
走廊間寂靜得,只有雨勢及兩雙鞋踩踏過濕滑地板的聲,兩人間的靜默一路持續至龍一取出鑰匙開門。
在鑰匙串的金屬撞擊聲中,央登壓低聲量的話語還是清晰地,足以讓龍一聽見:
「況且,你不打算把事實說出來。」
推開門的手猛地一緊,龍一沒有移開視線,仍舊是看著前方。
「我回來了。」
原本百般無聊地按著電視遙控器的慶太,和正在房間裡的涼平,都隨著這句話、反射般的彈跳起身。距離上略勝一籌的慶太正想衝到門口,抱抱終於回來的龍一,卻赫然發現眼前不只龍一一人。
「央登?」
非常誠實的慶太,讓臉色明顯呈現他的心情──從原本的雀躍一百八十度急轉直下地崩塌難看:「你怎麼來了?」
玄關處的央登似乎連抬眼看他都懶得看似地,自顧自的低頭要脫去鞋子。
「我護送你家重要的人回來,當然要盡善職責,安全到家。」
「謝謝你送龍一回來。」
涼平硬是把想衝過去理論或是發洩中午不滿情緒的慶太給拖住,勉強使出溫和微笑向央登道謝。眼看是沒法子在涼平面前亂來了,慶太選擇改變方向,抱住龍一還比較實際:
「怎麼這麼晚?有甚麼事也可以找我或涼平商量啊。」
被慶太雙臂環抱住的龍一表情凍凝,連帶身子也僵住一瞬。
隔著衣物傳來的溫暖熱度,輕易地動搖他心底原本冰冷的決心。抱得緊緊的慶太是查覺到懷裡龍一的反應不太對,他稍稍鬆開手臂,低頭看著龍一。
「……龍一?」
只是一個擁抱,就足以輕易地瓦解自己建築已久的準備,龍一自嘲地浮起嘴角──自己果然是無可救藥地愛著這人嗎?
他仰首回望慶太的眸底,澄透深處映出對方的臉龐依稀,龍一迅速張開一抹淺笑。
「沒什麼,只是感覺好像很久沒和你一起睡了。」
「不是才兩天?」
慶太意外誠實直截的回答,讓那頭涼平及央登同時怔愣,反而龍一毫不在意地因這答案大笑出聲,甚至眼角濕潤地被笑擠出幾滴淚水。
儘管龍一是笑著,可淚水落下剎那,看在眼裡的央登卻總覺得,那並不是歡笑的淚。
笑到就要喘不過氣的龍一,終於在涼平提醒他時間不早時,停下笑聲;疲憊似的慵懶柔軟地手臂環住慶太的頸子,耳語低低。
「我先送央登下去坐車。他送我回來,總不能把人晾著。」
沒等到慶太回應,龍一快速反身,半推半拉著因方才出乎意料的狀況、而還未完全脫去鞋子的央登出門;鞋子差點脫落的央登,狼狽又支吾地還想喊些阻止龍一的字眼,卻被龍一用鄰居安寧的理由回堵。
看著兩人異常安靜的糾纏身形消失在門後,搞不清怎麼一回事的涼平轉頭,發現慶太正盯著自己手掌發愣。
「怎麼了?」
對於涼平的問題,慶太沒有馬上回答,只又伸手摸過自己方才被龍一攬上的頸側。
「他的手溫……」
「咦?」
「……應該只是我自己想太多了,沒事沒事。對了,你手機好像在響耶?」
慶太一提醒,某個熟稔旋律登時入了涼平耳中,他驚呼一聲,快速衝回房裡去。被獨自一人留在原地的慶太,看著龍一拉著央登離開的大門,陷入思考中。
*
「你在想什麼!」
匆忙地套好卡在前腳的鞋,央登在電梯裡掙脫開龍一其實沒什麼束縛力的手。
「這件事拖越久,越痛苦的是你自己不是嗎?而且你現在的身體根本……根本不適合吧?」
「再一晚就行了。」
縱使央登說得不清不楚,龍一卻了然於心;他拉好在扯動中滑落的外套肩頭,順勢抬起的視線望向央登,懇求般的語氣卻是堅定的。
「很多事都很謝謝你;但是只有今晚,請讓我自己決定。」
「……算了,我也知道你的脾氣。」
和龍一四目相視、對峙好一會,央登無可奈何地闔目,決定嘆氣讓步。他攬臂抱住龍一,撫過髮絲柔軟。
「自己要小心點,難過的話就別勉強了。」
「謝謝。」
龍一回抱住央登,輕輕地,「謝謝你明白我的任性。」
坐上手機叫來的計程車,央登伸手出窗、握住堅持送他上車的龍一的掌一瞬;儘儘一瞬,但手溫的冰寒就像是烙印,凍了央登一個冷顫。
央登還想開口──也許是勸阻,也許是其他甚麼未能成型的話句;但龍一臉上的笑顏淺淺,卻讓他說不出隻字片語──直到車子駛離,後視鏡中也再無龍一目送的身影為止。
支肘倚在車窗邊框上,央登讓原本撐住自個腦袋的手掌滑至眼前,遮去一切視線光線。
「幹麼不阻止他?伊崎央登你真沒用!」
他在黑暗中小小聲地,以幾乎沒有音量的嘴型罵著自己,卻遏止不了眼眶裡打轉的水霧氤氳。央登用力的深吸一口氣,再度罵了一次。
「……笨蛋。」

【wz】 清風飄渺.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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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就要暗了……
我還在等待心裡的抉擇。
*
「我知道了,謝謝你的通知。」
涼平關去手機,停頓著整理一下剛剛聽到的內容後,這才轉頭朝一旁眼巴巴等著的慶太,嘆了氣。
這口氣有一點失望,卻也多少含有放心下來的鬆懈成分存在。
「是北村悠打來的,說龍一在他們宿舍。」
「龍一他……和央登一起嗎?」
手中杯裡的水,已經剩下不到一半,消失的部分都是在涼平接到電話的這五分鐘內被喝去的──慶太又喝下一大口水,沒來由地感到口乾舌燥。其實還有很多疑惑,可是慶太想不出該先問哪個,沒有任何頭緒,他只得先揀了個最直接最根本的問題:
「晚一點是多晚?」
「我也不清楚,總之央登有說會送他回來。」
也給自己倒來杯水,涼平卻只將其擱置於桌上,遲遲沒喝;似乎也和另一頭的慶太同樣,陷入思緒紛雜中。
視線停留在手中水杯的慶太,腦海混亂中突然清晰浮現出中午時央登說過的話。
「涼平你會認為龍一不信任我嗎?」
「你是指央登那句話?」
已經聽慶太提過今日中午一無所獲的過程,涼平搖頭。
「龍一他應該不是那種會不信任自己喜歡的人,更何況已經是交往階段了。央登應該只是在說氣話罷,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那脾氣,只要他不高興,就算眼前明擺著黑的,他也會跟你說那是白的。」
一想到央登那個性又在此時順道添了亂,更顯煩躁的涼平抬手按壓眉間,想以指腹撫平眉心糾結;他總覺得內心深處有什麼不祥的預感,正在隱約蠢動著就要發作。
「無論如何,慶太;」涼平的呼喊讓慶太抬起頭,見著半點笑容都無的嚴肅涼平,「只有和龍一有關的事情,我相信你的做法及方向,別太介意其他人怎麼說。」
「……嗯。」
雖然慶太對於涼平話中的「只有」二字略有微詞,不過能獲得涼平的肯定背書,至少是件好事,也讓慶太對於央登那段話的在意程度下滑許多。
在慶太提出交往時,曾說過不想公開──至少在團體事業還未穩定前。當時對於這個附加條件,龍一沒有任何反對,也因此知情慶太和龍一這段關係的人,稱得上極少;相對的,能商量事情的人選就更少。
也不知是哪條線搭上了,等慶太發現時,他們師弟中的央登,就已成為龍一的好友。看似南轅北轍的倆人,意外地感情不錯;練習課程重疊時,總能看到央登或龍一去找彼此談天。
央登知道的事情究竟有多少?慶太不太肯定。至少可以確信央登是知道他和龍一的事。對於央登常在他面前露出比自己更熟悉龍一的優越感,慶太不可能毫不在意──在意為何龍一會對央登就如此坦然。
而龍一在今日中午練習完後就沒說一聲、先行離開溜去央登那裏的事,對慶太來說,也是一個小小衝擊。
將已被手溫染上些許暖意的水杯至桌上,玻璃材質的杯底和桌面接觸的那一瞬間,發出了鏗鏘清脆;如同慶太心裡的決意。
*
一張書寫著偌大鮮紅凌亂的「請勿打擾」字樣的紙,被人以膠帶貼在房門上;拿著雜誌路過的恭平停在門前,盯著那些字良久後,狐疑的開口:
「這……是啥?」
「就你看到的那樣啊。當央登他那樣貼時,你就最好別去敲門找他,不然到時會死得很慘唷。」
沙發上轉過頭來回答的右典看似好心,其實在威嚇。一邊看書的悠,白了他一眼。
「別嚇恭平。只不過龍一來找央登談事情,不希望有某個跟央登長、得、很、像、的無聊人士打擾。」
「喂喂、悠你這樣說,傷了我的心喔。我不是跟央登長得像,他是我弟耶,是他長得像我好不好。」
「是這樣嗎?」悠露出天使般的微笑,強大的溫柔氣場連帶讓右典也隨之傻笑起來。當看著這一幕的恭平鬆口氣,以為這回如此簡單就能結束之際,那頭還維持著天使笑顏的悠,便脫口而出讓現場三人氣氛頓時石化的句子:
「不過,我還是覺得央登比較優秀。」
眼看沙發這頭又有個幼稚大人要上演自爆戲碼,恭平慌忙地衝往暴風中央好控制災情,方才那紙彷如不祥血跡般艷紅字樣給帶來的不愉快感,頓時都全拋在腦後去了。
單薄門扇隔絕不去外頭客廳的喧嘩聲,斷續都傳入房內。
不若平時總帶上幾枚戒指,毫無任何飾品的手指端起已然不再燙人的瓷杯,龍一啜下一小口深褐的茶香,微溫冷去的茶湯帶著難以忽略的澀,貼附上舌尖後,隨著液體滑入體內深處。
龍一不在意那股澀意。這種茶也只有來央登這裡才會喝,不論滋味如何,都不是他來此的目的。
「真熱鬧呢,外面。」
坐在他對面的央登沒有搭腔,只盯著龍一;直到龍一放下杯子到矮几上,他才終於在外頭還未平息的喧鬧裡,開口。
「你真的決定了?」
被央登提問的龍一僅稍微仰起臉,帶些紊亂的瀏海下,是赭紅色彩的眼眸;他和央登對看了會,然後又再度垂下頭,別開視線。
「慶太一直很有實力,也很努力;涼平也是。我相信他們可以在這演藝圈擁有自己的位置。我只擔心……如果當初沒答應他就好了。」
「那不是──」
「你知道的,央登;換作是你,也會選擇和我類似的道路吧。」龍一轉回視線,看著因他丟回的反問,而僵住的央登,「在這一點上,我們是同類,不是嗎?」
「……事情還沒到那種地步前,誰說得準?」
「是啊。」
對於央登起了顫抖些的逞強口吻,龍一瞇起眼眸,笑了起來,「不過,我已經不得不做出選擇了。」
龍一的笑容不像平常那般,僵硬地彷彿身處在冰天雪地中的不自然,儘管脣角上揚的弧度持續,卻阻擋不了自眼眶邊奪眶而出的淚,滑下。
冷去的茶的苦澀,加深。
「無論如何,我不能阻擋慶太的未來。」

【wz】 清風飄渺.五
- 2005/06/23 Thu|
- [w-inds./修改] 清風飄渺/慶龍
- |CM:0
- |TB:0
- |EDIT
※舊文提醒,本文時間為,2002年w-inds.七單發行之前。
※修訂版。
──痛苦如果能隨著閉起眼而消逝……
就讓我這樣沉睡下去。
*
全然耀眼的金髮,在人群裡顯得特別清楚醒目,可右典還是我行我素地完全不顧形象,當眾打起呵欠。可他嘴才張大,一邊和他有著同一張臉,幾乎是同個模子翻印的另一人,就馬上一肘撞上他腰側;毫無防備下的衝擊更顯劇烈,痛得右典臉色慘白地頓時縮起身子。
撞人兇手面無表情地,斜睨了右典一眼。
「形象是很重要的,哥。」
這樣「善意提醒」的央登,沒理會疼到遲遲直不起腰來的雙胞胎哥哥,轉回面向咖啡座另一邊,以同樣冷淡語氣接續方才中斷的話題:
「所以,你想要來問我,龍一有沒有對我透露過什麼嗎?」
看著短時間之內應該是無法正常坐著、還縮在椅上抽動的右典;這頭臉上正感同身受到些微汗顏扭曲的慶太,交握雙掌,手掌間緊張地握緊滲汗。
「因為他也算是和你走得近,所以我想也許你會知道些什麼,或者聽他提到過──」
「沒。」
央登未待慶太說完,就乾脆地抬手否定,「完全沒有,他沒對我說過這類的事。」
「可是……」
「沒事的話,我要先走了。寶貴的休息時間很短暫。」
拿著外套起身,央登話語快速、不留任何慶太足以插嘴的間歇,「先感謝橘前輩請我們喝咖啡。走了喔,哥。」
「等等我還沒喝完──」
還在疼痛餘韻中的右典好不容易舒緩了些,正想喝口飲料鎮神,卻又被央登一把拉手臂起身、拖離座位。
沒料想央登會如此直截拒絕,慶太連忙站起身想開口留人,但央登卻在慶太跩住右典另隻手臂進行拉扯之際,放手任由右典被拉去,倒在慶太身上。兩個大男人雙雙倒坐在地,引來其他客人側目。
跌坐得暈頭轉向的慶太,才剛慶幸自己是在公司內的咖啡廳,卻看到央登蹲近自己。
「我相信橘前輩比我熟識龍一,若他不想告訴你,那表示他有他的考量,也許是不信任你也說不定。假如你自認自己還在那個特別位置,就自己去問出來;」央登壓低音量的嗓音,是慶太不曾在任何公開場合聽過的冷峻,「況且基於小龍朋友的身分,我想我也不應該告訴你。」
龍一的暱稱被央登刻意加重語氣,像是一種昭示。對於央登如此直接拒絕,慶太一句反駁或辯解都說不出口,小心拉扶著暈頭轉向中的右典站起,他眼睜睜地看著央登獨自快速離去的背影,無奈地,吞回那些未成句的單詞。
大步離開引發一小陣騷動現場的央登,表情凝重地走向樓梯;這時他不想停下來等電梯。不想被慶太追問是一個因素,另一個因素是現下的他情緒不佳,不想多花費心思安撫被他當成消波塊、阻擋慶太的右典。
才一腳踏入樓梯間,仰起臉來的央登頓時停下前進。
「龍一……」
等在樓梯口的人影,正是央登喊出的那人,龍一舉起一隻插在大衣口袋裡的手,微笑地朝央登揮了揮。
「悠說你和右典來這兒,所以我就來這賭看看會不會等到你。」龍一略長的髮未梳起,隨著自樓梯間未關窗子灌進的寒風,吹動著,遮掩去他眼底深處的思緒,「而且,聽說是慶太找你們出去的。」
「……他很擔心。」
央登緩慢踩上階梯,也說得緩慢,彷彿一階斟酌一字般的緩。最後他也停在龍一待著的轉角平台上,進入冷風吹拂的範圍內。
「我對橘慶太本來就沒甚麼好感,但這次對你也很火大。你明知他很擔心,卻又什麼都不說;連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想怎樣?」
對於央登接近質問的文字,龍一只是微笑,長長睫毛掩著深褐瞳孔,「抱歉,讓你操心了。」
「問題不在那裡。」
面對異於平日容易慌張的模樣,眼前平靜的龍一,讓央登感到沒來由的心慌;他猶豫著,拋出剛聽到的消息:
「聽說清子姊帶你去醫院?不是感冒而已嗎?」
「那也不重要;」龍一瞇著眸子,寒風仍然不斷吹拂著他的笑靨:「沒什麼要緊事的。」
總覺得哪裡奇怪的央登,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他迅速探手,碰觸上龍一靠近窗戶那邊的臉頰。每每都會在夏日裡輕易曬黑的龍一,到了冬季又常白回來;但央登記憶中,龍一膚色理應是透著生命力的,並非全然慘白──如同現下央登手指觸上的肌膚色澤,和這等無血色的白一同讓央登吃驚的,是一片冰寒──甚或令央登的手感到刺骨的寒冷。
龍一輕握住滿面訝異的央登的手,還是笑著。
「已經感覺不到了,所以沒關係。」
他戚然地咬著下脣,保持住如同最後一道防線地,微笑。
「不管多冷,都已經感覺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