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D】 殘響.番外/西橋
- 2012/08/26 Sun|
- [GD] 殘響/西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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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以感官認識這個世界,一但失去了其中之一,其他機能或是一起消退,或是變得更加敏銳,來彌補不足之處。
像是,矇起雙眼後。
※ ※ ※ ※
「真的……要這麼作嗎?」
「這不是醫生你同意過的嗎?」
白色的繃帶仿彿源源不絕、被拉扯出如同,站得遠遠的橋爪猶豫反覆的思索──相對於西協堅定得肯定句,橋爪內心可奔騰到天際去了──他完全不記得自己答應過這種要求。
天曉得那時自己為了西協的眼傷,已經煩惱到仿彿天要崩塌一般,也許自己確實曾經在當時答應過西協什麼要求什麼話語,可是畢竟結果是好的,就什麼都如釋重負,跟工作和日常和療傷無關的事情,就一起被他拋在腦後了。
不過眼前西協似乎不一樣,他看著將繃帶拿在手上的西協,連這種東西都準備齊全可說是相當少見的幹勁十足。
當時自己,究竟是答應了什麼?無論真相是什麼,閉緊眼皺著眉歪去頸子的橋爪,想破了頭也思索不起來;反而不知何時逼近而來的黑影一把輕輕,擭住陷入記憶黑洞中的他。
「……沒關係喔。」
西協的聲從橋爪頭頂上方傳來,溫柔的口吻是私下他們獨處時特有的,親密和緩。
「如果紫乃覺得不自在,那就算了。」
在和緩口吻中,橋爪清楚辨析出在那其中有,依稀的失落。西協是少有名為「失落」這類情緒展露的,其實連橋爪自己都不太清楚那層情緒是否就是「失落」──不過搭配西協當時的神情和表現,橋爪覺得那種情緒應該就是失落了。
而當西協出現這種更為稀有的情感時,橋爪就更加騎虎難下。
他睜開眼,從環抱住自己的手臂到,略仰起首才見到的西協的側顏;闔起的眼旁皮膚上還殘留有依稀,如同只是一道眼鏡壓痕罷了的色塊。橋爪低下頭去,猶疑地,頷首。
「……只有這個吧?」
「這個嘛──」
感覺到肉體離自己遠去一些,低下頭來的西協的微笑柔和,瞇起的眼眸中有著迷離的輕煙,升起。
「我想看,只有我能見到的、那樣的紫乃。」
※ ※ ※ ※
無機質的略粗糙感冷涼,摩裟過臉部肌膚,勾起陣陣,顫抖細微。
不太確定,橋爪讓自己的注意力和思緒集中在無聊的小議題上,好轉移偶觸及他臉頰上的手指熱度和紗布帶來的,顫慄細微。明明過去也是受過傷、也讓紗布纏繞過其他部位,可為何當西協為自己眼部一圈圈纏繞上時,自己內心卻,忐忑不安定起來?
那不是不安,是另一種方向的情緒。
當眼瞼上漸次重重疊疊去亮光、直至成為一片矇矓灰影同時,橋爪感覺西協停下動作,正在將繃帶剪斷收尾;正收好殘餘繃帶和剪刀的西協,似乎感受到橋爪的疑惑。
「不需要太多層,根據我親身經驗,太多層反而悶熱。」
「那是因為你還作了不該作的事才──」「什麼事?」
突然察覺自己似乎失言說出不該說的事情,橋爪慌忙緊閉上嘴。其實西協眼睛受傷時,是不太能進行太激烈的行為動作,可當時橋爪懷抱著混亂思緒,不和西協緊密擁抱,彷彿自己就要先分崩離析而去;所以他刻意引導西協採取較為輕鬆的模式,不過這些都是不能讓西協知道的事實。
橋爪內心知道西協的為人,讓他知道這樣的事實,總覺得自己會被玩弄──玩弄這詞彙似乎有點超過了;但是某些時候橋爪還是覺得用這詞彙,最能貼切形容他從西協身上感受到的,想法。
「……沒什麼。」
「是嗎?」
繃帶纏得並不是非常緊,能稍微睜開一半的眼,橋爪試探性地睜開眼,灰濛的影子幢幢疊疊,深淺不一如墨畫影戲。不過眼前的影子沒有像是西協的身形,那話語方向,像是在自己附近而已。
中央空調的氣溫突然,感覺像是低去了幾度;但是橋爪明白那只是自己的神經錯覺罷了,人處在失去最能辨別周微環境局勢的感官時,其他感覺會集中地敏銳起來,甚至太過敏感。
選擇再度闔上眼的橋爪並不是覺得這樣不公平,而是隔著一層厚重的紗看事物,感覺上更有讓人畏懼的心理壓力。
他側耳傾聽,任何可能讓他知道西協在哪裡的聲響──呼吸聲,家具的傾軋聲,衣物摩擦聲。可是一無所獲。
──……真是小看身為外警的西協了。
冰冷的寂靜包圍住橋爪,沒有任何他人體溫的空氣沉澱,包裹,吸吐。他輕咬唇角,這房間內像是只剩得他,坐在床鋪邊緣。西協總不會真的放著他一人,離開房間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即使自己剛才因為失言而慌亂,但也不過短暫的片刻,之後也沒有聽到門開啟的特有微弱聲響,憑著自己在醫療室磨練出來的聽力,尤其是門有無開啟的聲響,橋爪是很自信自己絕不會遺漏的。
時間在胡思亂想中仿彿,已經過去了相當久了。
有些不知所措的橋爪,決定先行動,他試探性地向前伸長自己的一手,像是盲者般,稍微,左右揮動著小規模的範圍,試圖抓住空氣虛無中的,什麼存在。
可是手指先端先碰觸到的,不是如橋爪想像中的冰涼,而是微溫。
※ ※ ※ ※
眼前的景色氛圍,遠比西協預想的,還要更加吸引他。
當身著寬鬆家居服的橋爪同意並順從地,讓他為自己眼前纏上繃帶時,西協本來只是抱著捉弄醫生成功的心情的。
這一切肇始於這陣子老是被醫生強制帶去塗藥這件事,讓本來就不喜歡被人控制的西協,感到些許不滿;而關於醫生答應的承諾,其實也只是當時的一句話語,被西協刻意地斷章取義來利用。
但是當他帶著得意笑容站在醫生前方略遠處,從容地看著原本冷靜的橋爪,開始略顯不安起來,西協自己卻發現,那樣有些畏縮地伸出手來摸索的橋爪,讓他的惡作劇逐漸走向成真的道路。
那確實,是誰都不曾見過的模樣,最為柔軟無助的那一面。
西協讓自己的腳步緩慢穩健,踏在能吸去許多聲響的地毯上前進,直到身體離橋爪的手指先端僅剩得一點距離為止。人體的溫度輻射是可以被查覺的,西協靜靜等待,看著那隻手浮游著和他接近,約莫是感覺到了熱度,橋爪停下手的摸索動作,猶豫,收回。
這次換西協踏近,直到自己也能感覺到橋爪的體溫為止,然後他單膝跪下。
被遮掩去的雙眼無法透露訊息情緒,可是從嘴唇和呼吸,以及身體語言,西協還是可以探知一些──緊張,等待,等待不知何時會觸碰的,軀體。
西協伸出雙手,輕慢,捧住橋爪的臉龐。
那一瞬間,手掌裡有輕微的,顫動連動。
※ ※ ※ ※
手指彷彿化作獨立的,生物。
失去了視覺,就只能仰賴肌膚和觸覺神經;橋爪感覺到自己緊繃得有些誇張了,縱使看不見,這房內也一定只有他和西協,不可能有第三人選。可撫摸自己的手指卻像是壓根不認識的存在──或是自己從未如此認真感受過,關於手指的指腹如何輕壓,滑溜,緩慢,探索著身體線條,撫過橋爪頸項的手指停下,隨著他的呼吸,起伏,然後下滑至鎖骨上。
為了舒緩自己的緊繃,橋爪試探性地再伸出手,這次不用伸得太長,就可以觸碰到人體的溫度和,呼吸的熱氣。
他的手指停留在,些微濕潤的場所,比起臉部肌肉還要更軟些,腦袋機能終於能從緊繃中恢復過來──是嘴脣。橋爪讓手指順著薄脣辦間的凹陷處滑走,有些上揚的弧度,讓橋爪也跟著,稍微放鬆下來地微笑起來。
沒有錯,那是他所熟悉的西協的笑容,西協的臉頰,西協的脣。
停留在自己身上的雙手離去,轉輕握住橋爪伸去的手腕和,觸上指間關節,凹陷處,交疊。
西協輕輕,吻上交握住的,他的手指。濕潤的熱度點過手指、手腕、肩頭。在橋爪還在猜測接下來是何處時,熱度侵略上他的嘴脣。
「今天,就請讓我來幫紫乃就好。」
總算又開口的西協的嗓音,比起先前橋爪記憶中,還要喑啞上幾度。這磁性嗓音橋爪不是不曾聽過,但今日還要更加渾厚低沉。
有,陌生的錯覺。
他花了比平常還更長的時間,進入,難以完全放開的身體之內。仰躺著的橋爪的指端自始至終深深,抓握住西協的手臂,但那應該並非完全是因為進入時的疼痛,而是因為身體的敏感程度更甚以往。不過無論是哪種原因,西協在進入後只靜靜等待,直到橋爪的呼吸沒那樣急促,才低俯下身,在灰白繃帶旁的耳邊,低聲詢問。
「還好嗎?」
這問句沒有得到回答,西協甚至不清楚橋爪究竟有無聽見,弓起的胸板喘著緩和下來的呼吸。像是代替回答,橋爪的手臂抬起,交纏上西協的後頸,擁抱。得到這回應的西協暫時鬆了口氣。
橋爪收緊臂彎,指甲幾乎要刺進他所攀附的人體──不是因為頂點就要來臨,而是在眼前的黑暗中,比起平常還要想要依附他人,渴望他人的體溫。那是讓自己確信,自己並非只剩下意識的抽象存在。
即使於闃黑中未可見,但肉身依舊存在,疼痛、汗水的濕滑、手指壓入西協背脊上的觸感,被侵入的所在,耳裡黏膩的水聲,呼吸中特有的氣味,都比以往更加清晰,也讓橋爪明白自己身體的狀態。
雖然平常關去照明也是鎮片暗黑,但人的視覺總會慢慢習慣,勾勒出熟悉的形體;可是將雙眼矇去後,無論如何,眼前就只有灰暗晃動。
接連處熾熱地,讓橋爪以為自己就要從那開始,溶解,交融,合而為一。確定橋爪沒事的西協,動作逐漸加快速度,那是朝著最後前進的暗號。敏感點被擠壓撞擊著,複雜的交感神經累積傳遞接踵而來的刺激,刺激反應讓身體收縮,堆疊成高潮的道路。
當溫熱的黏稠落在自己腹部時,橋爪的手背和背脊也無法遏止地緊繃,在西協噴發的黏稠之上灑落,自己的汁液。
一切歸於寂靜同時,橋爪從眼前的黑暗,陷落,另一種更深沉的黑暗中。
※ ※ ※ ※
解下的繃帶成為軟爛的垃圾,被幫忙的西協放置到床邊。他讓橋爪枕在自己其中一側的腿上休息,雖然阻礙都已不復存在,可橋爪還未張眼,他甚至抬起手遮去自己眼前。
「現在才害羞嗎?」
「……燈光太刺眼。」
輕笑的波動藉由身體,傳遞給橋爪發覺了,讓後者更加惱羞成怒地轉了身,背對西協方向。西協不在意,他取來床旁的面紙,繼續為自己和橋爪作簡單的清潔。
指尖輕輕划落,帶有水氣的淺色髮梢。
「矇眼後的紫乃,真得是很可愛。」
低俯下上身的西協,靠著橋爪的耳邊極近處,輕聲接近氣音。
「非常惹人憐愛哪。」
那氣音在耳中回盪,再度讓橋爪起了一陣哆嗦細微。方才的怒氣這下又轉變成羞恥的悶熱,讓橋爪的耳根逐漸,泛紅暈染。
其實在被纏上繃帶時,橋爪就想起所謂「同意過的約定」是什麼──那不過是一句話罷了。不是西協提出的,而是他自己說出的一句話,不過無妨。重新躺回仰望西協臉龐的角度,總算睜開眼的橋爪再度伸出手,輕顫的指尖猶豫降落地,卻早一步被另一隻手握住,引導到西協的臉側,貼上。
「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能看到巽的樣子。」
對於這句話,西協這次不輕笑了,而是真切地,咧開笑顏。
橋爪看著映在自己眼中的西協面容逐漸接近,抿起脣,就有濕潤的吻落下。
伴隨著低語回盪。
──……『我也想一直看著紫乃。』
然後,擁抱又再度重疊。

【GD】 殘響.補遺貳 (END)/岸池.西橋
- 2012/08/14 T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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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是偶爾,映在他眼中的風景、物體、人物,並不是原有的面貌;那樣的風景是僅有他能得知、而他人不可知曉的面貌,猶如不定時的開關。當原本僅是模糊依稀的重疊殘影清晰起來,該存在的物體不在眼中所見的位置之上,甚或者溶解成色彩一抹,強壯的男人就知道,該是闔眼休憩,靜靜等待這陣風暴消退的時刻。
就連最親密的愛人在他眼底也偶爾,只剩得矇矓的白。
矇矓的白延伸,手指觸感觸上岸谷的眼旁那道,永久傷痕。
「在意嗎?」
池上似乎頓了頓──僅是輕微的感覺,因為岸谷眼前的池上僅是一團迷濛的影;未收回的手指被岸谷握住,沒有任何動搖的跡象,對於冷靜的反應岸谷給與微笑──池上畢竟已經不是以前新入隊的青澀少年了。
「剛開始在意過。」
「現在呢?」
逐漸恢復的視界讓映在岸谷眼中的池上身影,漸次清晰,彷彿蛻變的過程。已經脫去制服的池上搖頭,那是已經明白什麼道理,或是以身為私下的身分,決定給予這個答覆。他以經不再是年輕時的他了,雖然未曾重疊過,但自己走的,就是和戀人同樣的道路和工作;幫助他人,保護他人,訓練自己以求達到最低的傷害,因為如此而受的傷除了是一種警惕──警惕自己鍛練不夠,也是另一種意涵的,徽章。
更甚者,池上明白岸谷為了對他的過保護,也增加了不少小傷口。曾幾何時,岸谷眼旁的傷彷彿已然被深褐的肌膚同化,甚或成為岸谷一笑就形成的眼尾笑紋之一,讓池上看不真切。
唯有偶爾的,發作,提醒他們這傷口還存在著。
「現在我只擔心你的視力。」
「……因為那件事?」
「就算沒那件事,我也有一直都有擔心。」
對於岸谷的質疑,池上稍微動了點怒氣,但只是一些回應的必要罷了──池上很清楚,岸谷並非遲鈍的人。
「那,潤。」
重新啟齒的岸谷聲調,有跟方才截然不同的認真程度。
「今天那件事情,你的想法如何?」
那件事情是池上和岸谷都清楚的事情,他看著池上輕咬上唇,那是煩惱時偶爾冒出的小動作──難以找出正確解答或是方法的煩惱。
池上回想著揣測著,但無法認清任何猜測是否較為接近真實;岸谷對他說過自身的懷疑,關於繃帶下緊閉的雙眼究竟是清醒還是,其實已然瘋狂?但每日聽取報告的西協就和平日一樣,聲調和舉止,判斷和反應,對池上和這份工作而言,沒有不安的異狀。
可是──
「其實,我好像……有些明白醫生的想法。」
※ ※ ※ ※
收音機不再播送斷續到讓人覺得刺耳的交響樂,而只是沉默的物件;固定送飯過來的岸谷看著用完膳的西協順手就將那台機器從桌上撈回掌心中,繼續以極為緩慢的速度,以指腹壓住調整用的轉盤,向著單一方向前進。
對於岸谷數分鐘前代替池上的報告,只簡單回應明白了的西協,自顧自地和機器奮戰,這種舉動擺明了是要送客;不過岸谷並不急,今日廚房方面的工作不算太忙,要和西協聊到他不想提的事情並非不可行,只是需要耐心。
機器並不純粹地沉默,偶發的雜訊忽強忽弱,跳躍在兩人之間的寂靜。大約是轉盤來回了至少十來圈後,西協總算放棄似地切換開關,也像是放棄繼續玩這場持久戰。
深深的吐息,形同一種投降宣言。
「……真該讓池上回去外勤的,這樣至少可以讓你忙些。」
「這還要感謝外警班長幫了大忙。」
「不忙碌的廚房大王在這裡偷懶,有什麼值得如此作的重要事情?」
「是認真的嗎?」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問句,嘴角似笑非笑的西協抬手撥開自己眼前落下的髮──並不是真切擋住自己視線而只是一種習慣,即使現下眼前只有一片闃黑。
手指輕輕拂過,棉質繃帶的凹陷處,那是眼窩所在。
「醫生不也說了嗎,結局還不知道。」
對方沒有反應沒有開口,不過西協可以感受到,強烈的視線以及,思考著的壓迫氛圍,全都朝著他而來。這是他早就預見的,為了要確定他內心的那點懷疑和負面,西協決定走這步棋──而結果遠比他預測的還要,加速膨脹。
他所猜想的結果已經到手,但是既然結果如此,西協決定就順應著繼續下去罷。那樣的結果也沒有不好,當他察覺自己可能再也無法用自己的眼見到橋爪的一切時,也許內心的什麼就已經,被瘋狂取代。
都是,不理性的。
柔軟的布料和彈簧擠壓的聲響細微,說明有人坐下,在這房內自然只有岸谷;拉回思緒的西協有些訝異,他倒是沒料到岸谷還想繼續下去。
「池上說,他好像明白了。」
「明白?」
「關於你和醫生的決定。」
讓岸谷意外的,西協並不感到奇怪,反而瞭解似地,笑了起來。
「我大概猜到你是怎麼評估的,岸谷。」
西協不明所以的笑但又不解釋的舉動,讓岸谷開始煩躁,覺得這樣下去只是虛耗時間和耐力,尤其是西協和池上都明白的那件事自己又想不透,有種被池上和西協聯手排擠在外的不快感──與其從西協這裡套話,乾脆回頭從池上那裡問個明白還比較快──想著要不是池上今日早班、不想讓他睡眠不足才沒追問的岸谷,心底暗自下了決心。
但岸谷才剛拿著托盤起身,西協的話語卻慢條斯理地,傳入背對西協的渾厚身影耳中,清晰。
「其實瘋狂和愛情,都是不理性的,你的過保護不也是如此?」
※ ※ ※ ※
矇上雙眼,這世界彷彿就不再是,熟悉的那個世界。
儘管具體的真實仍舊,但是從感官所描繪出的,卻僅有黑暗;這是他從未面臨的世界,無論自己的記憶和其他感官敏銳地足以應付許多場合,可內心從未被認識的黑暗和負面卻在此時,一一從眼前的漆黑浮現,凝聚,成型。這一切都是從心底描繪而起,就連自己以為不存在的,負面的瘋狂和悲觀,其實早就潛伏其內。
就連自己彷彿都要成為,虛無的存在。
意志的存在,物體的存在,僅是黑暗中的虛無罷了。
「西協?」
僅有那聲呼喚,耳熟的聲調和人體的溫暖,從腦中勾勒出的面容脫口而出,黑暗中才有了些微的,光芒。
他給予剛回房來的橋爪的呼喚一個,依稀的微笑和伸出的手。伸出的手絕對不會得不到回應,這是現在的西協唯一,最肯定的事。
至少,還有足以救贖他的存在;即使面對他無理的要求也,同意的救贖。
「就快要拆線了?」
「是。外傷復原情況比我預期的還好。」
「因為平常有醫生作健康管理的原因吧。」
對於西協的甜言,橋爪回給一聲輕微的,並不是真切的,冷哼。雖然是不太高興的冷哼,但規律的按壓伴隨蘊含微溫水氣的毛巾,比方才還要更輕柔些,緩緩越過西協的肩膀。西協明白那聲冷哼,約莫是橋爪以為從不乖乖遵守他囑咐的自己,是在揶揄。
何為真,何為假;在黑暗中都是一樣的。
「有件事情,醫生一定不知道。」
「什麼?」
「雖然檢驗結果是可以,但無論拆線之後如何,我都不打算接受你的眼睛。」
正在為他擦拭身體的動作停下,凝固傳遞到空氣中,凍結氣息。這是預期中的事情──許多許多事情,他都在黑暗裡獨自沙盤推演;橋爪的作為,岸谷的懷疑,池上的感覺。
當這一切都依照他自己的設想一一前進時,西協並不感到特別高興。
「你沒有說實話,對吧。」
交握的雙手應該是加乘的溫暖,但在此刻卻只感覺得到,無機質的冰寒。對於自己證實了自己最壞的猜測,還是如此的難以承受。如果真如同橋爪告訴外界告訴他的資訊一般,那在自己試探性地提出帶有自私成份的要求時,橋爪就應該付之一笑。
像是做了甚麼惡作劇得逞了,西協開心地笑,但那笑聲並不是開懷的。
「你的謊言和演技,要騙委員會那群人或許還綽綽有餘。」
──如果,如果沒有那層可能。你會……
伏上西協背上的重量和熱度,漸漸,發顫起來。
那並非因為寒冷。
西協讓自己在黑暗中,聽著微弱如螢火蟲的光芒般的救贖,落下的聲響。
「我只要知道紫乃願意當我的眼,就可以了。」
※ ※ ※ ※
「我不覺得一定要理解,而且理解和認同是不同的事情。」
溫暖的手指併攏,一邊一隻掌心,從岸谷的兩側緩慢覆蓋上,他闔上的雙眼。並不純粹的深闇中依稀有光點的躍動和連續。原本應該熟悉的聲此時突然有些,陌生起來。
陌生的聲本質並沒有改變,那是池上的聲,但此時此刻卻變得,不太相同。
「況且說不定,那是因為我們沒有遭遇那樣的狀況罷了;所以只能盡可能地設身處地去想,如果遭遇到了,如果選擇那樣的作法,是因為怎樣的考量,僅僅如此的假想而已。」
池上的手指仍舊壓著岸谷的眼,指腹溫柔地摩娑過,眼旁的那道疤。
「雖然說著自己能夠理解,可是當實際發生,當下會怎麼作好像也說不準。」
「像是?」
「像是眼睛。」
所枕著的柔軟的腿移動著小範圍的角度,在以為戀人覺得太過沉重、而想詢問是否該起身的岸谷開口之前,另一種更加柔軟的熱度,從臉上覆蓋下來。
「如果哪一天,鷹夜的視力問題不只是偶爾模糊而是更加嚴重的話──」「我不接受。」
拉下覆蓋住視線的指,岸谷張開眼,看向彎下腰來的池上的,濕潤瞳孔。
「你可以理解醫生和那傢伙的想法,但是我不允許你也那樣作。就算真有那一天我也不會接受。」
岸谷伸長手臂,輕放上池上的臉頰,早已無法遏止的水氣凝結成型,落下。
西協的事情終究是讓自己亂了些陣腳,讓自己遺忘了──在自己擔心外警工作的高危險度之際,池上也一直在擔心著自己的視力傷害──不知何時到來的驟變,更不知最糟的情況會到達怎樣程度的可能性。而西協和醫生的事情及氛圍,多少也影響了思緒纖細的池上。
岸谷舒出口氣,那並不只無奈的意味,多少還有怨懟自己的意思。他略使力側抬上身,讓自己在池上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吻上臉頰。
「就算真有那天,只要潤願意當我的眼就好。」
※ ※ ※ ※
「託你的福。」
準備時間的餐廳暗著,唯有從窗戶透進,落日後的餘光稀薄。
窗前逆光的身影聽到餐廳大王的聲,不慌不亂地轉過身來,唇角微笑落在餘暉中,更加有種不懷好意的假象。
岸谷將提來的補充蔬菜交給來接貨的員工,拉出一把椅子落坐;對方也走近岸谷跟前,在他對面落坐。
「我不記得自己作過什麼可以讓你感謝的事情。」
那話語中才不是甚麼感謝,不過岸谷知曉對方明知故問,並沒有搭理這句接下去會鬼打牆的反問。
「池上的事情,你該不會是故意的?」
「你認識的我應該沒有那麼心胸寬厚。」
窗外景色轉為墨藍之際,在廚房那頭忙著運菜的誰,按開了餐廳內側的燈。燈光照亮一切,也讓西協臉上笑容成為完整的,別具含意。
「更遑論當時的我其實自顧不暇。」
「說到那時。」
岸谷並沒有壓低聲調,靠近入口處的廚房忙著不可開交,聲響轟隆地足以掩蓋外人的耳目。
「你……都是裝出來的嗎?」
擱在桌上的西協的雙手,讓交疊手指緩慢形成,交握的姿態。
「已經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真難得岸谷也會問無意義的問題。」
「是嗎?」
對於對方的反嘲,兩手抱臂於胸前的大王並沒有特別生氣。西協說得沒錯,微乎其微的機率讓他抓住了,眼球的傷幸運地好轉,最糟糕的情形並未發生──仿若他和池上知道的「那件事」,事實上並未存在過。
就這樣當作不存在,其實也沒有不好。
「看來晚膳時間要開始了。」
入口的喧鬧從作飯的忙亂,轉為人聲三兩交談的蔓延重疊,這意味著這場對話該被結束;西協先行起身,但走過慢些起身的岸谷身側時,卻停下腳步。隊員的蔓延還在點菜窗口,尚未向內側侵蝕過來。
「話說回來,人都有理性和不理性的部分,正負並存才是完整的。」
緩慢站起身的岸谷,看著眼前的景色漸次分裂,模糊,溶解,溶解而去的節奏呼應,兀自走離去的西協說著的,語句。
「你所發現的瘋狂,一直都存在在你我之內,就跟愛情一起並存。有多深愛,就有多瘋狂,你只是遺忘了。」
岸谷闔上眼去。
讓黑暗取代眼前模糊殘影同時,可以聽見體內深處有朦朧聲響,迴盪。他很清楚那是僅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還有。
「岸谷?」
聽見熟悉的嗓音在叫自己,岸谷重新睜開眼,逐漸對焦的水晶體底有,戀人的身影清晰。
西協的話語其實他都明白,失控的瘋狂他早就歷經過了──他都明白。只要聲響還在,那是柔軟溫度的指腹按上傷口的,聲。只要傾聽聲響迴盪著存在著,他就不會被瘋狂吞噬。
對著戀人池上,他回以,最溫柔的笑容。
就算是再也見不到,也沒關係。只要聲響……

【GD】 殘響.補遺壹/岸池
- 2012/08/14 Tue|
- [GD] 殘響/西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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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廚房未曾關閉,留著一小盞燈的光線成為,一種指標,溫暖。剛結束輪值的那人在門口停下腳步,燈光的邊緣通道的盡頭,有那人熟悉的,以潔白廚師服裝裹住的,厚實寬大背脊。那樣的背影在沉默朦朧光線裡有,未成形的什麼話語。
即使他無法確實讀出背影中蘊藏著的思緒,但他能知道,以周圍的氛圍,以已知的意外,判讀出模糊的話語和情緒約莫,是什麼。
「執勤結束了?」
背影在自己不知該如何開口時已然側身,朝著他一笑,那笑容和平日的溫柔並無兩樣,不過深褐膚色讓光線和衣著色澤襯托地更加晦澀深沉,增添了,一層灰暗──那並不只因為那些緣故,池上知道。
──是因為那件太突如其來的意外,以及受傷的人。
不過池上並不忌妒,也無法忌妒。他明白自己內心也牽掛著受傷的那人──他所崇拜的西協。西協和眼前的,自己的戀人認識更久遠了,所以他很明白,他很清楚那種,無論如何都有一部分無法振作起來的心情,是因為怎樣的因素。現在的他能作的,除了好好做好份內的工作,幫忙協助還不很上手的新進隊員外,就是不讓眼前的人多費一部分心思,擔心自己。
走進微薄光線中的池上微笑,柔和的笑顏和自己伸出的手所包含的情緒,是同等的柔軟,按上偉厚肩上。
「嗯。」
微笑讓深褐膚色的男子了解了,眼前的自己的戀人,明白到如何的程度。岸谷重疊地,以全然覆蓋住池上的手,人的肉體一如過去累積的既知觸感一樣,溫暖,柔軟,彷彿脆弱不堪一擊。那些自然是錯覺。岸谷知曉能進到外警隊的一定都有必要的程度要求,那是工作需要,也是一種必然的自保。
那是,危險如影隨形的,工作。這環境在如何吸引人,隊長如何讓他信服,誰都無法否認這是高危險性的工作。只有對於彼此的相信以及信賴能稍微,均衡一下就要失去平衡的,不安。池上也很清楚,過度保護的岸谷是因為同樣濃厚同等份量的愛,才會如此。
「狀況如何?」
「跟平常一樣。」
幾乎每日碰到面都會上演一次的問答,像是儀式,也是確認彼此狀況的隱性刺探。岸谷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當他想隱藏時他可以好好地將那層波動隱匿起來,但是就另一層面來說,卻也是一種易懂,一些細微的變化成為像是只屬於特定幾人之間的暗語,當特定的什麼呈現出來,就是暗示著岸谷的情緒如何。池上自然也是足以左右這種變化的少數人之一。
「不會有事的。」
是說給誰聽的話語?池上並不是很肯定自己是在告訴自己,還是安撫應該比自己更加能控制情緒的岸谷,不過無論是誰都需要這句話,期許,安慰,希望。岸谷握緊自己掌心中的,戀人的手。
※ ※ ※ ※
『我一度以為你會離開。』
那是還沒戒煙的西協在取下菸身時,開口說出的話語,沒頭沒尾,不過頂樓只有他和岸谷,岸谷知道那自然是對他而說的。他們總待在頂樓,菸味消失的快,話語也能隨著急嘯的風聲湮沒消逝的快。
他沒有馬上回答,讓西協說出這句話的遠因浮現在他腦中,白皙嬌小的男子──其實只是普通的日本男孩罷了,身高也不是特別矮,可是這一切和岸谷自身比較起來卻成了過度的蒼白和嬌小的錯覺。
還有,像是還沒長大的孩子似的挑嘴行為,以及青澀的新進隊員印象,都是促成這些印象的主因。
可是,都是錯覺。都是自己替那個新隊員所安上的,印象罷了。對方是怎樣的,實際上是怎樣的心境?岸谷並不想去深入探討。
『為什麼要離開?』
『因為傷。』
傷有兩種,表面的和內裡的;西協沒有明講,岸谷沒有細究,因為不論是哪種答案都還是一樣的。
『我喜歡這裡。』
這回答不是完全正確的,人的心何其複雜,但是簡化之後,去掉不想解釋的多餘,就只是這樣的簡單回答罷了。他確實喜歡這裡,他認同石川的想法,他想多待一下,看看接下來的發展,未來的轉變。而且如果不是這樣。
他不會遇到新的可能。同樣是外警隊的那名隊員。
「你的過度保護,難道不是因為不安嗎?」
西協的聲音再度將他的思緒拉回,方才的過往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情。自那場意外過後,堅持三餐親自送貨到西協寢室的岸谷就坐在沙發上,對面的西協將手中筷子擱下,雖然是毫無阻礙、沒有碰倒碗的順利,可是多少比起尋常還要,緩慢一些。如果去掉這層緩慢,他幾乎就要以為西協並沒有受傷。
「誰不曾不安過?」
西協對於他的回答浮起,更廣大的笑意。
「常常不安,似乎是正確的做法呢,岸谷。」
※ ※ ※ ※
白皙的肌膚靠著自己,隨著幾乎同步的呼吸,起伏。戀人應該是入睡了,岸谷傾聽著,自己的呼吸,心跳,和另一道,平穩的呼吸吐息聲。如此平靜的深夜裡他卻無法入睡,腦裡西協的話語是壓力,讓他無法入眠的主要來源。
『我只跟你交代可能的後續和我的打算,隊長那邊我不想讓他太擔心,這是立場的問題。』
西協的脆弱只有極少人見過,如何強韌的物品都有弱點。現下的西協呈現出來的脆弱和單薄的程度,足以讓岸谷眉頭略,皺緊來。
『如果你說傻話我還是會揍人的。』
『如果是最壞的情況。』
岸谷的威脅沒有讓西協停下,嘴角的微笑澹然又稀鬆平常,像是這一切在自然不過──
『如果是最壞的情況,我會帶著醫生一起離開。』
『你應該知道那很難。規定有提到除非退休或者其他重要因素,以及無法勝任,才能簽署離職,而且其他重要因素這點,還要經過委員會共同召開會議──』
『你覺得我會怎麼作?』
反問的西協聽似冷靜,但是那樣冷靜落在岸谷眼中,像是正在預想可能絕境的困獸,正在作最不可思議的打算。
「岸谷?」
熟悉的呼喚以疑惑為底,讓他從記憶裡的過去回到當下,不知何時醒來的池上帶著不解和擔心,俯身在自己上方看著他,不知多久了。他從自己的胸膛上熱度已然消失這點推測,至少幾分鐘有了。安撫地,岸谷攬住戀人,說著沒事睡吧之類的語辭,那是安撫戀人,也是催眠自己入睡。
西協說的常常不安是正確的那句話,他隱約知曉了意思,但是不想說破。
一但說破就好像,那是真的。
「鷹夜……睡了嗎?」
池上的聲音再度讓已經踏入睡眠一步的岸谷清醒過來,是自己的情緒讓敏感的池上意識到什麼嗎?想讓腦中恢復空白一片的岸谷睜眼,看到維持和方才角度一樣的池上,似乎是完全清醒地,望著床頭的牆壁方向。
「怎麼了?」
「……我覺得,西協的感覺不同了。」
好不容易短暫出現過的睡意成為過往雲煙,岸谷沒有回應,他在等待池上接下來要說的句子──不知是巧合或者其他,池上也是和西協有所關聯的人,他以他自己的方式崇拜著敬仰著西協,這和岸谷自己對於西協的關聯性並不是處於相似的類型,但是現下陷入混亂思緒的他,也蠻想聽聽從池上的角度,見到了什麼──他看不到的角度的西協。
「我沒感覺到過那樣的西協。每日中午我照慣例去報告代班事項時,總覺得那種感覺越來越厚重起來……」
池上的口吻是躊躇的,猶豫的,帶有不確定不肯定氛圍的;像是還在自己的腦裡搜尋著接近的辭彙。
「我不太相信是那種感覺,可是我總覺得就是那種不可能在西協身上出現過,感覺。」
「……什麼感覺?」
「悲觀。」
──常常不安或許是比較好的,就跟常常生些小病是比較好的道理,是一樣的。
※ ※ ※ ※
「我記得,岸谷你眼睛也有些問題。」
幾乎徹夜未眠的岸谷殺氣特別凝重,這點似乎連眼上還蒙著繃帶的那人都感覺的出,疑惑地詢問原因後,得到西協四兩撥千金轉移話題的回應。
「如果今天你視力問題加劇,你會怎麼選擇?」
「……在外租個地方開家小店,讓池上休假或者有空時過來住;等到他也可以退休了就正式同居。」
「很不錯哪。」
西協將小番茄放進嘴裡,微笑回答他的答案。
「可是我不是你,岸谷。」
「我知道。可是精明如你,難道沒有別的方法?」
「或許有。」
面對岸谷的低氣壓,不為所動的西協依舊以一定步調吃著早餐,低下的面容像是看著食物──實際上是看不著的。
「可是,你不是我。」
「看到幾乎沒有在這裡出現的池上你在等我,我大概就知道了。」
剛結束一輪巡視的橋爪收下略略的詫異,一邊檢視手上剛收到的信函期刊,一邊走過池上身邊;已經說明來意的池上安靜地,等待橋爪的回應。醫生的平靜儼然是一種對比──奇怪的對比,他認為醫生是很堅強的,同時在池上的認知裡,西協一定比醫生更加堅強;在意外發生後那幾日,醫生的情緒也常常處在非常極端的狀態,比較敏銳的隊員都清楚醫生的不穩定是因為什麼。
可是今日的醫生,卻平靜到,讓他無法揣測出任何情感和改變。
「請坐。」
自己在診療椅上落坐的橋爪以手勢請池上坐下,手上還拿著一封信件拆閱著。
「西協昨晚跟我說過,你,或者岸谷可能會來找我。岸谷有跟你提過是什麼事嗎?」
「他只說,跟醫生有關。」
「是嗎?」
橋爪快速瀏覽過手上那封信一次,抬頭瞥過等待答案的池上一眼。
「那要請你跟岸谷轉告一聲,就這麼說吧……『我同意西協的決定』。」
「為什麼?」
岸谷的回問伴隨著開門的聲響同時出現,池上就算沒回頭,也可以從低沉到不行的嗓音判斷出岸谷很不高興。但岸谷接下來的問句,卻讓池上的驚訝掩蓋過對於他的不高興所感到的奇怪。
「沒有別的辦法嗎?除了把醫生的一隻眼睛給西協以外?」
池上看向橋爪,這次他明確地辨認出醫生的情緒了──那是無可奈何的苦笑。
「嚴格來說,沒有。目前人造的替代品,並不到足以清楚看到物品的程度,而且即使如此西協還是要離開這裡。既然都要離開,不如就把我的一隻眼給他,這樣還可以靠輔助機器恢復到以往一半左右的視力。」
站起來的橋爪將一直拿在手上的那紙信,朝著池上和岸谷方向遞出。
「檢驗結果也確定,我確實可以移植給他。」
「那醫生……不就不能繼續當醫生了?」
「沒有不行。家庭醫生和診所還是可以勝任。」
對於池上的迷惑,只做點到為止說明的橋爪收回一直沒有誰要接下的那通知函,緩慢對折後,收入自己白上衣袍的口袋中;垂下的眸子隱約有,紅腫的痕跡。
「也不要太在意這個決定,結果都還沒出來,不是嗎?」

【GD】 殘響.下/西橋
- 2010/05/19 Wed|
- [GD] 殘響/西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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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心臟跳動的速率。
液體以一定的頻率滴落,接觸到水面的同時發出滴答聲響,也在狹小空間裡回蕩出一層層一陣陣,漸弱而去的,聲。先前的殘聲未完全消逝,下一聲又追趕上來,覆蓋上來。就好像。
貼在他人胸膛上所聽到的,正在肉體內的黑暗深處持續不絕的,活著的心跳。
他仔細傾聽持續不絕的滴答,讓自己的意識陷在眼前唯一能見的黑暗深處,彷彿自己就在誰的體內側耳傾聽,誰的心跳。直到比體溫略高的熱毛巾貼上自己的臉頰,這才回神過來──想起現在正在由理應是挽起袖子的醫生,替他擦拭著身體。
「……其他處的傷口好得差不多了。」
「是嗎?幸好沒有毀容。」
刻意的說笑博得橋爪的笑聲短短,不過笑聲的音調任誰都聽得出來,那並不是出自內心的真正的笑;並沒有說破也不持續自嘲的西協用手指摸上解下繃帶的範圍,偶爾可以觸碰到小小的結痂隆起不平,和自己始終闔起的睫毛周圍。
一週以來這些事情像是長久以來就如此運轉似的,規律地運作著日復一日──清晨的擦澡,換藥,檢視狀況,誰來探望。每歷經一輪,就代表,他們又離見真章的日子更為接近,一日。
橋爪的手指隔著毛絨觸感,規律反覆摩娑,西協裸露的上身。並不是同夜晚帶有獨特熱度特定目的的,按壓方式。而是極為單調的,以清潔和按摩為目的作業。他伸手,碰觸到再度開始為自己擦拭身體的手指後反向,尋求手指的主人。尋找的過程並不太漫長,因為他所尋找的那人主動,握住他的手指──以稍微,顫抖的手。
「怎麼了?」
「突然想要好好摸看看紫乃的臉,畢竟這種機會並不常有。」
這次橋爪是真切地,噴笑短暫;不過沒有拒絕。顫抖的手指握著重疊著導引著西協的手掌,放到柔軟的,臉頰溫熱之上。
那溫軟的膚觸之上似乎還有著,水氣濕潤。
沒有人開口,詢問誰是否哭泣,或者哭泣過的疑問。
※ ※ ※ ※
不安一直存在,從許久以前他知道自己,愛上那個男人開始就存在在自己的心底深處。未曾消退,未曾。愛情本來就有所不安的成分存在,但是那個男人的職業卻是更加加乘地存在,讓他一度想要,放手。
這是個,本來就是充滿危險的世界。
「要麻煩你了,醫生。」
取下無線電的手指有暗沉色澤的敷料和略顯發黃的固定用醫療膠帶,說明該是更換的時間點;橋爪熟練地將壺中的液體倒入杯中,潔白杯底瞬間被濃厚色澤覆蓋,湮沒,如他現在的心思,渾沌難明。
接過杯子的石川道謝。只有一杯,總是如影隨形的SP被石川留在門外;橋爪可以想見岩瀨沮喪地靠在外牆上等待的模樣。
「岸谷跟我報告過,你的進食量讓人擔心。」
會取下無線電對講機,表示石川暫時放下一切,工作和身分。橋爪坐在自己的診療椅上,對於岸谷那邊的隊員會觀察大家的用餐情形這點,他知道;只是沒想到連自己也被注意到了。他拉來放置瓶罐藥物的小推車,動手為石川的手換藥。
「……我曾經說過,我的薪水夠養得起西協;雖然只是玩笑話,但是一但真的發生了什麼,就會痛恨起當初說出那番話的自己呢。」
「西協跟我說,你很不安。」
「您不曾有過這種心情嗎,隊長?」
皮膚上的狀態和西協的傷口呈現同樣的復原程度,那是一定的,因為這是同一場爆炸中的傷口。橋爪並不在意自己的問題在這之後沒有得到立即性的回答,現在是工作時間,他正在工作著。也或許他只是不敢抬頭,面對石川的眼罷了。
「醫生你認為我的不安和醫生你的,是不一樣吧?」
手中的藥水一不小心擠壓過頭,超出負荷的液體無法被棉花吸取而滴落,落在石川和橋爪兩人之間的地板潔白之上。不過橋爪若無其事地以小小的動作阻止了正要彎下腰去擦拭的石川,他繼續默默地替石川上藥和更換乾淨紗布。沉默是因為他在咀嚼著,石川話裡的意思──不一樣──那是指雖然橋爪和石川都是位居於「被保護」的角色,但是石川又比自己站在相對之下更「平等」的位置這點吧?橋爪明白石川並沒有猜測錯誤,自己不太想面對石川多少,因為這層原因。
不安之所以如此龐大,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還是無法站在同樣的位置之上;西協、石川以致於岩瀨,他們都是可以居於「保護者」地位的人,但是自己卻幾近永遠地是「被保護者」。而在西協受了有可能無法復原的傷之後,橋爪更加感受到這層懸殊。
及無助。
他能為西協作的事情如此有限,稀少,僅有薄弱的堅強和報告辯解。
「可是。」
石川的話語出乎橋爪意外地,還未結束;但輕輕以指尖撕開醫療膠帶的橋爪還是沒有,抬起眼看過石川一次。
「今天如果是岩瀨碰上了和西協一樣的情況,我想我的心情,和醫生你所感受到的,是一樣的。」
終於仰起臉來的橋爪,紛亂髮綹滑過他睜大的眼角旁,形成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話語似的神情詫異,看向溫柔微笑的石川。石川的微笑並不只是憐憫或者單純溫柔的表面假象,而是涵蓋著包含著,讓石川在微笑之餘稍微,蹙起眉間沉重存在的,真實。
「無助,無能為力,後悔,埋怨自己,希望──能取代他,和對於接下來的未來,有著巨大不安。」
「……隊長……」
「我們,都是這樣呢。畢竟是這樣的工作環境哪。」
落在地板上的一點污漬原本在兩人視線都能見到之處,但被石川挪近來的身軀遮掩去,人體溫暖緊密,輕輕,環繞住為了上藥而坐著椅子前端,怔愣住的橋爪。
「可是越是不安,就更不能倒下。這時候換你來『守護』他了。也許你自認幫助不大;但對西協來說,你的堅強和幫忙並不是微弱的。」
就算那樣的堅強和守護如此微薄,就算對於未來的不安如此巨大。
※ ※ ※ ※
膝蓋上的小機器還是無法,接收到任何足以辨認的電波和,音樂。總不會是那晚摔到哪裡了?亞雷克沒有再來過,也不是那麼想主動找他過來。暫時放棄奮戰的西協將它放到伸手可及的小茶几之上,在這房間內偶而會有一種,其實自己並沒有被遮蔽視線的錯覺;那是因為這房間內的一切擺設都清晰地,被紀錄在西協的腦裡。
但是那只限在這裡,只存在於這個空間之中的錯覺。
有誰在門外的走廊逐漸走近而來──當視力被遮蔽時,聽覺相對地,彷彿,敏銳許多。或許也只是錯覺,但是西協姑且信任這樣的錯覺──至少目前為止幾乎沒有出錯。他在僅有空調細微聲響中聽著估計著腳步聲停下,現實中的門鈴重疊上他預測的時間點,響起。
「午餐。」
那是熟悉的聲音,低沉渾厚的嗓子他清楚地連結上腦裡浮現的形象。西協起身,以較平常慢上些許的步伐速度走到門邊,為每日中午總為自己送來特別餐點的餐廳大王開門;對於西協每次都能準確走到門邊為他開門這件事,岸谷並不是很訝異。端著托盤的他將其放置到從第一日送餐以來,固定放置的桌上位置。不只放置的地點固定,餐盤上的碗盤甚至筷子擺放,都有固定的位置和距離;這是方便西協以已然熟悉的印象和距離感,方便取用。
「這時候,隊長應該是去醫務室了。」
「換藥嗎?」
「一半。」
岸谷的回答簡單,但是沒說出的另一半原因西協約略知曉;近來碰觸到醫生的身體,手臂,臉頰,那種彷彿將不安具體化成憔悴的觸感都一一地,清晰浮現落印在西協的指腹之上。
可是他不能說。
端起湯碗喝下獨特藥材味道的湯,西協已經習慣了岸谷口中所說的漢方藥材的味道了,說是對眼睛比較好的食材,不過對於這方面並不特別堅持的西協並不在意食材的療效──也因為他認為沒辦法拒絕岸谷的用心。岸谷等他喝乾湯,才又開口──聽這聲音距離,西協知道他正坐在自己對面的沙發之上。
「有件事我想,還是提早說的好。」
「嗯?」
「我覺得廚房有我一個外警班長就很足夠了。」
「內藤跟你說了啊。」
取起筷子的西協選擇重新放回筷子後,笑了起來;那樣的笑容跟他在之前對著內藤說自己還可以去廚房時的笑意,是同樣的,岸谷真正想要說的他也明白。
真正的話語都隱藏在大家實際說出口的話語之後,跟其他來探望過他的人一樣。那並不是惡意的隱藏,而是沒有人想把話說破罷了。西協都很明白,雖然眼前只剩下黑暗但是卻都清楚的很。
「……岸谷,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沒有再取回筷子的雙手交握,那是西協在思考時常有的姿態;並不急著催促人用餐的岸谷穩坐於沙發上,抱臂後靠上沙發椅背,對於西協會提出怎樣的問題岸谷並不是很清楚──平日就善於隱藏自己心思的西協在受傷之後,似乎更加矇蔽住一切想法。
「什麼問題?」
「現在的你,還會有『不安』出現的時刻嗎?」
問題並非完全是岸谷預想的方向,但是相去不遠。雖然西協並不是非常完整地說是「對於什麼」,但是岸谷知曉西協想問的是什麼;而西協會想問他的原因在岸谷聽到問題的同時,就完全知曉了──他和西協有過相似的身分,而現在的他從第一線退下,卻又有同樣擔任外警的戀人。
眼前的西協似乎稍微地,收去了笑容。
「我只能告訴你,那不可能消失。」
※ ※ ※ ※
偶爾脫軌的、尖銳的、粗糙的樂聲,以一種幾近於豪放的聲量,填滿房間內的空隙和,人的耳中。將腦袋後仰在沙發上的西協似乎察覺到音量因為門的開闔而出現了起伏,動手調整了膝蓋上的那一台機器其中一個齒輪轉盤,樂曲便逐漸遞減弱,退潮般地散去,退去。
他知道是誰來了,從沙發極近處的凹陷和,消毒水的淺淺氣味,以及能直接進到這房間的名單,可能範圍瞬間只剩下一人。
「你回來了。」
「……你今天特別疲憊?」
「只是和岸谷多聊些事情,還順便和這台老古董的天線奮鬥了一下。」
稍微,略嫌冰冷的指尖,以輕輕的力道,放上西協始終後仰的額頭,以及繃帶覆蓋之處的上方區域。
「今天隊長來換藥時也聽取一些,關於你的狀況評估。」
西協沒有回應,那並不是因為他沒有聽見或者睡去了──因為他正抬起手,像是以動作取代他的回答地,重疊握住覆蓋在自己眼睛上方的,手掌。沒有得到回答的橋爪也沒有打算說下去,本來那句話就只是用一種陳述事實的口吻述說罷了,他相信西協也聽出那種語調所代表的意思。
橋爪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悄悄握緊了。那是一種信號,自從那一晚之後幾乎每天夜裡他回到這房裡,都會接收到的信號。他沒有拒絕,如果是之前的他也許會婉拒,但是現在卻完全不曾想過那層選擇;身軀重疊的範圍從掌心擴大成,上半身的擁抱。
一切仿若確認什麼的儀式的,沉默而確實地進行著。
『如果。』
那是某一晚更換繃帶時,西協所訴說的,關於未來。
『如果是最壞的狀況,我會離開這裡。』
『……那還不一定──』『有可能。』
像是做了壞事的孩子,西協開心地笑,但那笑聲並不是開懷的。
『你的謊言和演技,要騙委員會那群人或許還綽綽有餘。』
我們都知道的,你和我都知曉的。不安或許不會消失不曾消逝,可是那樣的巨大龐大,是因為什麼?是因為你心裡所隱藏的那個「可能」。西協笑著說,輕鬆的推論著,彷彿他所說的都非關自身。
『如果沒有那層可能性,你會直接否認,紫乃。』
※ ※ ※ ※
「紫乃?」
和黑暗裡的記憶重疊的,嗓音呼喚,讓橋爪猛地醒來。坐在自己身旁的罪魁禍首,似乎因為他驚醒時的身體觸碰到,從而得知了什麼,於是綻開微笑。一如夢裡記憶裡的,笑容。像是惡夢的夢境,只不過是重現那一晚的記憶罷了。橋爪拉起掛在手肘處的衣物,坐起。
「作了惡夢?」
「……不記得了。」
不記得或者不願意記得,其實是同義辭;那晚過後不論是西協還是他,沒有人再提起過那晚的對話,以及西協探出的可能。那晚成為禁忌的過去,被沉默封印起來。他們假意沒有經歷過那晚,可是不安卻逐漸擴大。
擴大到,幾乎就要吞噬掉兩人的程度。
當橋爪發現自己的身體從後被攬抱住時,是正準備下床收拾殘局,和準備為西協擦拭用的水盆之際。
「等一下吧。」
這樣說的西協沒有放手的意思,只好順著他意的橋爪順勢坐回西協懷裡,順便望眼電子時鐘,快要踏入兩日交接點的時間落在他眼底,等同倒數又邁近了,一日。但是橋爪來不及想些什麼,西協就已經側著頭,沉沉靠上在橋爪的後頸附近。
「西協?」
「我想聽,你身體裡的聲音。」
心跳的聲響,活著的聲響,不安隱藏在其內的聲響。只要橋爪一開口,那嗓音就在西協耳廓貼著的身軀深處伴隨著回音,遠遠地從下方深處的黑暗中,朝著西協逼近上來。
「……巽。」
「噓。」
這時話語是多餘的存在,儘管橋爪難得地,在清醒時呼喊了自己的名字。話語是多餘的危險的存在,西協以伸出的手慢慢覆蓋上橋爪的唇,示意他不要開口,手掌在達到效果後緩慢撫摸著往上攀升,先是還帶著些許汗濕的鼻翼,最後是。
眼。
眼前的睫毛細細,顫抖頻率像是手指輕微地,有些猶疑的緩慢伸出時的,顫動頻率。橋爪在西協的手掌覆蓋上來同時,闔上眼。
「我很自私啊,紫乃;我的自私程度就和你的不安,是一樣的程度。」
「……自私?」
「假如,假如是最壞的可能,我也無法放開你。這就是我之所以不安的原因,也是我的自私。」
室內其實非常安靜,非常寂靜;但是西協耳裡卻充滿著混亂的聲響,那不只是橋爪的身體的聲,還有自己的痛苦的話語的回音。可是雜嘈的聲並沒有持續太久,西協意識到時,橋爪的心跳聲已經遠離了稀薄而去,只剩得殘響虛幻。
取而代之的是轉為正面的擁抱,橋爪的手抓握住西協的手腕,緊地。
「……紫乃?」
有溼熱的液體,落在西協的鎖骨附近,滑下。
※ ※ ※ ※
他數著,自己的呼吸次數。偶爾開啟的門可以洩漏,走道上窸窣的人語。像是不安的聲響,刺耳的,不規則的。相較之下,室內卻非常安靜。
應該有幾人?委員會的代表,石川和石川的大狗,其他醫生助手。還有。
還有正將清潔過後所以帶著冰冷溫度的手指,放上自己太陽穴位置的繃帶上的,醫生。
『不安對我來說,就是伴隨著愛情而存在的。因為你在乎那個對象,把那個對象看著極為重要,所以才會擔心不是嗎?』
廚房的王者說著難得的話題,或許這是他對待傷患以及特別給西協的同情心。對於出乎意料的詳細回答,西協也不排斥或者打斷。
『那和信賴是不矛盾的存在,因為方向並不一樣。』
不安的聲響持續都在,一回神就已經,近在自己的耳邊。是正站在自己一側的橋爪的呼吸,心跳,不安。坐著的西協略略低垂著頸,方便橋爪為自己解開厚重層層的繃帶。隨著束縛感逐漸離去,不安的聲響在他心底迴蕩得更加巨大,更加吵雜刺耳──但那不是橋爪的不安。
那是他自己的不安。
無論他如何假裝不在意,如何偽裝心態或心思,但是那層不安卻是真實地存在著。沒有誰能聽到他心底已然像是噪音轟然的聲響,他所處的房間還是安靜地像是沒有其他人存在一樣。
「……西協?」
「是。」
橋爪的聲調比平常高了一些,那是因為緊張,他明白橋爪的緊張是因為接下來的事情。
「等到你覺得可以時,請慢慢睜開眼。」
他試著轉動了一下眼球,沒有什麼感覺,痛楚或者其他任何感覺都沒有。不過其實這不是他第一次嘗試轉動眼球了,所以這並不是重點。
眼前漸漸,有了久違的一點,亮度。亮光明朗時,他聽到自己耳內屬於身體深處的聲音,漸次,減弱消退。
※ ※ ※ ※
「真可惜。」
臉上鬍渣比記憶中似乎更茂盛的內藤扥著腮幫子,一副掃興的尖酸嘴臉。
「我本來很期待能看看西協這小子穿圍裙做飯菜的模樣的。」
「重點是。」
坐得端正,和眼前內藤天壤之別似的西協正笑著,瞇起一些的眼尾有著幾乎就要見不著的,深褐條紋。
「廚房這裡應該沒有您腦中那種圍裙才是。」
「你去跟咖啡廳那邊的女服務生借一條就有了。」
「停。」
乾脆地以手上的資料夾橫入兩人之間,穿著白袍的橋爪確定兩人注意到自己,這才以眼神示意西協該準備了。
「請傷患注意自己還在休養期間,而且等等還要點藥水,不要又故意不來。」
「好、好。」
端著餐盤起身的西協起身,對於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還不知所措似的橋爪丟來一抹挖苦的微笑。
「既然在這裡遇到了,就現在過去點藥水吧。」
那段不安混亂時期,像是過去的惡夢一樣,只殘留下眼角的傷痕和,被要求要持續一段時日的藥物治療。
還有別的,還有別的。
踏進自己醫務室的橋爪意外地發現,在餐廳宣告過要過來點藥水的西協卻不見蹤影,空蕩的診療椅維持他離開時的角度和位置。覺得自己大概又被擺了一道的橋爪無可奈何地嘆氣,可歎氣的餘韻尚未消失完全,耳邊傳來不屬於自己的溫暖突兀。
「以為我溜走了?」
瞬間驚嚇而僵硬了身子的橋爪被惡作劇的西協摟入懷裡,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而轉過要發飆指責什麼的橋爪眼前,出現了西協的笑臉;方才在自己耳邊的溫暖轉而在自己的唇前。
和那股溫暖一樣,淺淺的柔軟的吻。
「……請在那裡坐一下,我去準備藥水。」
好不容易讓臉上的赭色消退一些的橋爪強迫自己恢復冷靜,要西協坐在病人專用椅上等待就轉身在一旁櫃子裡拿取藥瓶和必要的器具。詭計得逞的西協並不打算繼續干擾醫生作業,他安分地坐在那張椅上。地處稍微偏離中央位置的醫務室其實很安靜,但還是有些微,聲響。
除去那些偶爾的聲響和空調聲外,有什麼規律的頻率和回音,重疊地,依稀地,漸次在西協耳裡清晰起來;閉上眼的他仔細聆聽,仔細的程度就像他尚未拆除繃帶之前的仔細。那時候的他幾乎可以聽見,聲響的細節差異,像是那台小小的收音機以毫米轉動齒輪時,所接收到的訊號和雜音強弱之間的差異程度。或許只是錯覺,現在的他無論如何仔細如何注意,都已經無法回到那時的靈敏程度。
不過,那沒有關係。無論是錯覺或者只是心理作用都沒有關係。至少他還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和橋爪的,呼吸聲。
「想到什麼了?」
準備好藥水的橋爪疑惑的發問聲,從他坐著的椅旁而來,大概是查覺他的表情跟平常不太相同;嘴角更加上揚的西協搖頭,伸手。
握住橋爪的手。
「沒什麼。」
「是嗎?」
對於西協的舉動感覺到困惑的橋爪並不特別想甩開西協的手,偶爾偷閒一下沒有關係吧?橋爪在心底向隊長道歉,任由始終閉著眼的西協握著自己的手。此時是自己最安心的時刻。
不安不會消失。
不安聲響一直都在,還有什麼確實地,在那之後存在在兩人之間;說過的話語並沒有隨著那也許的可能沒被實現而消失,而是以另一種姿態,默契,蘊含在兩人之間──就和隨著答案揭曉後又隱藏下去在,身體深處的黑暗裡的,不安一般。
成為更深的,羈絆。
橋爪也稍微地,加重了,手上被束縛住的反握。自己的心跳聲似乎陡然巨大起來,在心底回蕩著。
在這一切聲響趨於完全的平靜那日來臨前,沒有誰會打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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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就是,完全的爆炸。
岸谷那邊的重新改了好幾次,對於不常去揣摩的角色果然在寫起來就會不太順,腦中無法順利地出現該如何反應該如何說話用詞遣字諸如此類,算是一次新的體會吧(苦笑
因為想表達的東西不是很順利能成形,所以花了比預想還要多的時間和篇幅,很抱歉,中途歷經了很多事情,搬家等等,心境還差點拉不回來,真是危險XD──最危險的應該是差點要寫成悲劇吧XDD
不過雖然標題像是悲劇,但是一開始就沒打算寫成悲劇,這篇考慮一段時間後也決定不讓劇中的誰來解釋『殘響』的意義,找不到適合的人呢(笑),隊長是樂觀的,岸谷是寡言的,秘密主義者的西協和想法都放在心底的橋爪,話語更少
我有試著去暗示了一些什麼,能理解的話非常感謝,無法理解也沒有關係的:)

【GD】 殘響.上/西橋
- 2010/02/16 Tue|
- [GD] 殘響/西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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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敲打音叉的鳴動。
從記憶中那人的齊肩長髮擺動裡緩慢,持續,波紋般地擴散過來。微弱,漸強;那些通過了你的心底後,退潮到遙遠的彼端。
他舉起左手,過耳則止的高度;只是示意的程度。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拿著音叉的白袍男子從遙遠的思緒裡清醒,只是遙遠太過於遠,舉起手來的他已經用一種奇異的笑容抬首,朝向因為站在他右側,長袍邊緣常常碰觸到自己手臂的白袍男子。
「左邊,對嗎?」
「嗯……嗯。……看來聽力正常沒有受損。」
那奇異笑容並不如白袍男子心底暗暗擔心的轉為揶揄,反而轉回頭去,收回成一種溫柔。
「難得你會在工作中發呆。」
殘鳴似乎還在,耳中深處錯綜複雜的管道裡,不斷回蕩重複交錯,持續撤退或者,更加深入。他追尋著鳴響,讓意識在抽象幻想出的具體中,跟著朝向彷彿成為空洞身體內裡持續前進的頻率;這樣說來,這種感覺跟身處在近距離爆炸後短時間內的感覺,類似。只是後者通常還要加上急迫的處理和反應,沒有閒功夫跟著那耳鳴去冥想。
金屬音叉被放置到稍遠一些的塑膠桌面,沉沉聲響短暫,吸引回他的注意力──隨即有溫暖覆蓋上來,從坐著的他的背後;鐵製的單人床架隨著那暖意發出,超出負荷的傾軋聲響破碎尖銳。
他知道是誰,這個房內一直只有兩道呼吸;他自己,和正從後方擁抱自己的,白袍子的醫生。
「……紫乃?」
取代耳鳴的頻率,是落淚的聲響。
※ ※ ※ ※
幾乎無聲的門滑動著關起,走廊上的燈光又再度被阻隔在會議室的沉重黑暗之外。誰遲到了對於正在進行簡報的橋爪來說,並不是值得分神去注意的小事;他只是反射性地在門開啟時中斷內容,接著等短暫騷亂平息後重新,啟齒。橋爪讓視線始終停留在和投影畫面同步的電腦之上,那裡有著無機質的,沒有任何感情層面的,單調的白底黑字。
那是他的工作,既然是工作,他要在必須報告的對象之前展現他的冷靜和專業; 場內在座的每個人,都是橋爪給自己假想的,敵人。委員會也好,隊內班長們也好,隊長他們也好;這時候不能讓自己的脆弱和柔軟暴露出來。因為他要取得委員會的信任,如此一來才能讓他們同意他的判斷。
尤其是。
當橋爪以手上的紅色指示光點機器圈出大螢幕上的重點時,總要抬起視線;這時他總是以固定方向角度揚起,固定讓會議圓桌一方的一人,落入自己的視力範圍之內──委員會的宮澤。
橋爪要說服這些人,尤其是,始終眉間深鎖的宮澤。
『你很堅強呢,醫生。』
他,西協曾經這麼說過;聲音有點悶糊了,那是因為怕冷的西協將嘴埋在厚重的毛線圍巾之內,而咖啡色的毛線圍巾又繞了兩圈,聲音自然都被稀釋阻隔去了。訝異的橋爪轉頭,眼角餘光掃過幾個擦肩而過的年輕女子,正投以好奇或好笑的目光。
『怎麼突然說這?』
『因為醫生能和穿得像是變態的我走在路上。』
聽到西協的回答,橋爪明白了的,微笑。
『這不是堅強,只是因為我知道你是西協。』
那不是堅強。可是無論自己堅不堅強,現在都是需要堅強的時候。結束報告的橋爪並沒有鬆懈下來,靜默下來的會議室內只有緊繃的空氣,等待敵人出擊的橋爪假意低頭整理紙本資料,其實是為了掩飾發冷發顫起來的,手指。
要比方才更堅強,因為真正的攻防戰這時候才開始。
誰按開圓桌上每個座位前都有的天鵝頸麥克風,那是為了方便與會人員發言而設置的;麥克風通電瞬間的頻率仿造出彷彿耳鳴的,假象。
※ ※ ※ ※
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其實都做好心理準備了。
房間內除了空調的細微運作聲,還有偶而破碎的,樂聲悠揚。真不可思議,現在撥放的這首曲子他過去也常聽,不過是用不錯的音響設備聽的;沒想到只是撥放的機器不一樣,原本纖細的音樂也能轉變出另一種面貌。西協並不討厭這種感覺,雖然手上這台老舊的四方型收音機常常因為收訊能力薄弱,導致樂音出現扭曲消失或者岔音的現象,卻更有一種更加豐富,充滿趣味的感覺。
這老舊到在現今幾乎可被當成古董的收音機,是喋喋不休的亞雷克拿來的,只能用有齒輪的圓形轉盤調整頻率,去抓取空中與之相符合的廣播電波;就算好不容易調整到最清晰的頻率和收訊角度,一不小心動到齒輪或者移動一下天線,馬上又會從原本進行的音樂變成煩人的雜訊沙沙。
『反正你在休養也不能作什麼,就當解悶用吧。』
亞雷克難得的,並沒有裝可愛俏皮什麼,而是用正常的口吻說著──但也只是一開始;接下來他就開始說起大氣中存在許多電波訊息,要他認真調整看看搞不好會出現外星人發射的──然後跟亞雷克一起過來的宇崎就「請」他回去工作了。
『會議還在繼續。』
從訓練班就認識的宇崎知道,西協現在最想知道的事情和情報是什麼。
『一開始發言的是宮澤,當然沒有什麼中聽的好話;聽說醫生很冷靜地回應還反擊了……如果是我大概沒辦法那麼冷靜吧。但是委員會並沒這麼好對付,會議也就延長下去,隊長考慮到隊上運作,所以中途讓班長都先行離席。』
『問題中心?』
『就那些……以後的復原機率,沒有復原要怎麼辦,責任歸屬。』
曲子撥放完了,可是下一首卻遲遲沒有出現;籠罩在細小雜訊聲中的西協想,是負責撥放音樂的廣播製作者出了差錯,還是自己無意間動搖到頻率?
門開闔的聲響讓他從雜訊裡醒來。
「……我回來了。」
「結束了?」
「嗯。」
回來的橋爪挨著西協一旁,一落坐就是擁抱住西協;被抱住的西協並不在意因這過大的動作,而從他膝蓋上落下到地毯的機器怎麼了,他在橋爪的懷抱裡也轉過自己身體,抬手將橋爪輕輕顫抖的軀體,收進自己臂彎裡。
「辛苦你了。」
感受著自己的襯衫肩上區域有逐漸蔓延的暖濕,西協微笑著,以一定頻率輕拍橋爪背脊是安慰。他並不急著聽會議的結果和結論,那並不是「他的結論」,而是「他人的結論」罷了;無論「他人的結論」如何,都動搖不了他已經做好的決定。只是礙於那些他不屑的公式化程序和步驟,因此不得不召開這種會議作出結論。
西協的手指拂過,橋爪柔細的髮絲;偏首以嘴唇溫暖上,略乾寒的唇瓣。
※ ※ ※ ※
難得橋爪主動熱情地,哭泣著索求西協的肉體更加深入,沒有分離過的擁抱始終緊密;西協沒有拒絕,這樣異常的橋爪是出於怎樣的因素和心情,他很明白。西協默默衝刺著,耳邊一直傳來橋爪的呼吸和似呻吟的啜泣,不時隨著他的猛烈停滯;如果這樣的行為能讓橋爪暫時遺忘那樣的心情,他並不介意。
身下的沙發偶而,以同樣的頻率發出痛苦的聲響;不過那聲響無法阻止一切。
「紫乃。」
是要呼應他的呼喚似的,橋爪嗯嗯地出聲,不過通常到了最後階段時的橋爪,差不多沒有什麼清楚的意識了,西協很明白;回應他的只是簡單的條件反射罷了,在這其中沒有任何思考思緒和複雜意識及想法。他喜歡這時候的紫乃──當然並不單只喜歡這時,任何時候任何情緒的紫乃他都喜歡;但是這個時候的紫乃他更喜歡。所以儘管汗水會夾帶鹹味,趁機滲進嘴中;但是西協還是喜歡在這時,呼喊橋爪的名字。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他聽到橋爪在一陣粗重的呼吸後,開口。
「巽……」
訝異的西協停下動作,抽氣的橋爪也得以獲得喘息,可是他還是在西協耳邊,持續以就要消失在喘息聲裡的音量,念著西協名字。像是,一種咒語的頻率不斷,複頌喃喃。聲音確實是橋爪的嗓音,名字也確實是自己的名字,可是猛一聽卻像是透過不同機器傳出的,蘊含了更加複雜意涵的感受性在內另一種嗓音、另一個字似的;好不容易意會過來橋爪確實是在喊自己名字的西協重新,收緊擁抱住橋爪的手臂。
那確實是咒語,希望驅趕走巨大不安的咒語。
「對不起,紫乃。又讓你不安了。」
無論結論是什麼,無論之後如何。
※ ※ ※ ※
「……還真是,狼狽的模樣哪。」
嘆了一口長氣後沉默好一陣子的探病者終於,開口。正在讓醫生更換藥物和繃帶的西協配合地閉著眼,不過笑容卻是上揚的,跟以往一樣。他可以想像說出這話的來訪者坐在沙發椅上,正擺出怎樣的姿態神情,甚至連眉間紋路有幾條他都可以一一想見。
以清潔棉棒塗抹完藥物的橋爪始終輕柔,只有在來訪者詢問醫生怎麼兩眼腫成那樣時,橋爪內心的動搖傳遞到手上,讓西協吃了些疼。自認自己確實是讓醫生兩眼紅腫的元兇的西協,並不在意這些疼;昨晚橋爪呢喃他的名字的聲音偶爾,還會從腦海裡冒出,成為一種,甜蜜的苛責。
情人的呢喃是甜蜜,情人的不安是苛責。
「要上繃帶了,太緊請說一聲。」
橋爪這樣說的同時伴隨繃帶的細緻觸感,從後腦偏上處傳來稍微的壓迫感。知道來探病的內藤保持沉默有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在觀察,西協也沒有主動開話匣子。繃帶的觸感從後而前,漸次,悶蓋住他的眼部一帶。
他又聽到內藤的嘆氣,深深。
替西協重新包好眼上的繃帶後,醫生就出去巡視了。門扇才剛闔上,內藤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開口。
「昨天的結論,醫生有跟你說了嗎?」
「我知道。」
「如果你的視力無法跟以前一樣,可能要考慮調單位──你有中意的嗎?我可以幫你。」
「我並不打算調離這裡。」
內藤坐著的方向再度陷入長長的沉默,其實並不是完全的沉默,還有猛抓頭髮的暗嘖聲響。熟悉內藤思考狀態和思路模式的西協並不急著說話,他並不急──一切只能交給時間,和自己。
「你還有半個月,這是橋爪醫生和其他醫院的醫生綜合評估後提出的癒合時間。到時要看你的眼──」
「會痊癒的。對吧,內藤。」
西協笑著,但是出口的話語卻是強硬;被西協搶話的內藤收回未完的話語,沉默再度降臨數秒,然後豪邁地,笑開。
「說得也是。不然你也可以去廚房,兩任外警班長一起坐鎮。」
笑語猖獗地,透過醫務室的門,傳到走廊上駐足的人耳裡。橋爪重新整頓好自己的白袍和衣領,順勢抹去差點又要奪眶而出的水氣。
關於西協的傷勢評估,並不是造假的;只是他提高了所有樂觀度。關於許多事情他一直都有心理準備,關於危險性,關於不可預知的意外,關於許多。不會有誰能預知突如其來的爆炸,不會有誰能預測到碎片如何準確劃傷眼球。
最壞的可能,他不是沒有預測到過。
